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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回 血流沙漏尽前尘事 小道士堪堪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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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多后,白长庚一行人来到敦煌城时,已是晚上了。
这西域一带乃至敦煌城的夜景都非常漂亮,灯红酒绿,街道繁华,人声鼎沸,虽不如江南与中原、京城等地铺天盖地的人头,却也无比热闹非凡,百姓度日十分安逸。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并不似记载中那般荒凉寂寞。
遥想当年,西域有三十六国乃至周边一片小国,如今是否都已掩埋在风沙之下、再无痕迹,还是在隐秘的历史中悄悄地伫立着文明的丰碑,不为人所知呢?
“姐姐,这就是敦煌了吧?”木相留特别兴奋地四处张望,每个小摊子都恨不得经过一下,看她表情想去买十个馕,再包个五十两哈密瓜、大枣和葡萄带走。
白长庚点头。
白长庚在与凉曜简短地聊天,一路上,她们也已彼此熟悉了,在颠簸的马车上,三人约定好此行若能平安归来,便义结金兰。白长庚十分感念凉曜愿意陪同、并为自己隐瞒女子身份之事,如此,这一路便无需男装打扮,一身女侠装束下,更无人认识自己了,倒也轻松畅快。
“为保护重要之人、行大义之事,编造谎言隐匿起来,未必是坏事。”凉曜说。
木相留过来打断她俩道:“姐姐,我从路边的小贩那儿打听了。他们说,敦煌这块有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叫做仙子洞,那里面啊!果不其然,就如同你祖父所说,有很多珍贵的药材呢!还有——”
“好。”白长庚示意她小声些。
凉曜意识到,自家大小姐表面上在赏玩夜游,实则竟是探听消息,目光中愈发对木相留增添了几分尊敬。
白长庚依旧着青色道袍,只是袖口与皂靴上方扎的下裤作劲装式样,已配合了些女子装饰,改了一道秀丽的游侠发髻,着面纱;木相留穿着孔雀纹样的绿色曳撒套装,英姿飒爽;而凉曜身着黑金双色的便衣,扎棕褐色腰带和同色发带。
三人此番都是江湖侠客的模样。
自从出了江南一带,距江湖百家的眼线与世家贵族山高路远,所以便可大胆行事,加上边远地带,人生地不熟的,到后来,一路上根本没人认出来她们,便愈发放松起来。
木相留则早已掐着点给家人发了伪信,诉说自己在江南一带玩得多么畅快云云,虽然肯定瞒不了多久——没事,到时候白玉楼会想办法收场。
白长庚也按时定期发了信,汇报在敦煌的一路情况,好让自己家的人放心。
凉曜先不提,相留与长庚虽年幼,此番却因早早涉及家族事务,身在世家宅门,心性成熟,尤其是长庚,身量高挑,在外稍加打扮,加之身着大人服饰,竟有了翩翩青年的味道,不太看得出少年的气息了。
“姐姐,你回归女子的打扮真是好看。”木相留满眼放光地夸,凉曜也跟着笑了。
这些天的旅途,白长庚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人生自在。
三人无事,在敦煌城内转悠,由于路上干粮耗得差不多,便简单备了一些水与方便携带的吃食,预备次日就进鸣沙山找仙子洞。
凉曜对木相留道:“小姐,我们进沙漠以后,一定万事小心。今晚好好歇息。”
“知道啦知道啦!”木相留嘟嘴应道,她很不喜欢别人管她,“这下可好了,来了个凉曜,不出一两年,我就等于又多出半个爹娘了。”
凉曜无奈地摇摇头,依旧跟在木相留身边。
三人回客栈的路上,刚走到一条僻静的巷子口,忽然,从旁边窜出一队人,转瞬将她们团团围住。
凉曜冷冷地望着对面一脸得意之色的男子,道:“原来是你。”
“木玦。你怎么在这?”木相留惊道,下意识就把白长庚挡在身后,要知道白长庚现在是女子的装扮呢,倒其实不用躲藏。
而白长庚看到来人之前,也早已戴上了面纱。
“大小姐。”木玦彬彬有礼地向木相留致意,他并没注意白长庚,只当是什么普通的小跟班。
随即转而轻蔑的望着凉曜:“凉曜,好久不见啊!”
木相留心下百转千回,坏了坏了,百密一疏,忘了还有这茬,怎么碰上了父亲在西北的镖局队伍!这番肯定得是要抓自己回去交差了。
这位木玦,与凉曜之前在府里相见的时候,就似乎不太合得来。
木相留的父亲本就不太喜爱木玦,他只是木家一个家仆的孩子,却是相当优秀的打手,很多木家人觉得他适合去六扇门。他自小苦练功夫,擅长刀枪骑射,只为能去六扇门任职,让光宗耀祖的那天早日来临;这凉曜一来,木玦的期待便成了梦幻泡影,自从女儿木相留带回了新人,每日软磨硬泡,木家当家的自然会爱屋及乌,给予凉曜的赏识偏爱会更多一些。
凉曜将来会被安排进六扇门,一边做木相留的贴身侍卫。
小主,
天知道他有多记恨凉曜的凭空而出,抢去了自己本来的金饭碗。
正因如此,所以,他才会转而被发配到这荒凉的边疆送镖。
木相留紧张地望向凉曜,只见凉曜眼眸冰寒,一股慑人的气势从她身体中散发出来,和木玦彼此之间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都和爹爹说了,我嘛……是游玩,很快就回去。”木相留一边打圆场,一边使眼色给凉曜。
“您不是去应天了么,怎的转眼就在敦煌城了?”
木相留懊悔不迭,都是自己太过招摇,出门逛大街都懒怠乔装,这样也不至于被自家人认出来了!
“相留小姐,我也是奉老爷的命在此地送镖,也根本没想到会碰上您。既碰上了,那就没办法了。”
木玦把「根本没想到」几个字悠悠地拖长,故作苦恼地望着木相留:
“小姐,您不会让我难办的吧?”
电光火石间,他打了个手势,身后便齐刷刷多了一批布衣打扮的人,这都是木家镖局里头培养的人,平日和百姓无异,混迹在人群中,关键时刻都能以一当十。
木家是将门没错,自然势力广泛遍布,从朝廷至各地镖局、盐茶商贩到武林中人,凡身手绝佳者,许多几乎都是木家的人。
木相留一把拉住凉曜,心虚道:“别硬来,我们还是快溜吧,这么多人要抓咱们,万一被抓回去见爹爹,我的皮肉可怎么办哪?”
凉曜闻言开始犹豫。
白长庚自始至终静默无语。
木相留此刻束手无策,三人低声商量片刻,走为上策!
“跑!”
随着凉曜低喝一声,三人一同往巷子外面狂奔而去。
“追!”
三人刚跑出巷子,后面便传来木家镖局人们的声音,他们轻功了得,以足尖点地,几乎无声无息,白长庚则沉静地辨别方才逛夜市的路线,故意绕着要么人极多,要么黑灯瞎火的地方去跑,她们仗着身量较小动作灵敏,把那些个镖局的大人追得是苦不堪言,还连声对被撞翻摊子的商贩们道歉。
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左拐右弯,好半天后,总算完全甩掉了木家镖局的人。
木相留跑得气喘吁吁,边哈哈大笑,她很少见到自家人这么狼狈的场景,要知道他们木家人出去都是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看到这番景象,她并没有责怪白长庚,只觉得十分好玩儿,算是给自己的屁股小小报了仇。
解气!
三人商量着也别回客栈了,能逃脱已是万幸,幸好盘缠与刚买的水粮都在身上,便决定连夜进入沙漠,再做打算。
…………
话不多说,边避着沙尘暴边骑着骆驼前行了几日,三人总算进了鸣沙山腹地一带。
此地怪石嶙峋,风蚀出的沙岩有的像飞禽,有的像走兽,有的像美人,有的像刀剑,还有的像白长庚家中的盆景。
木相留十分惊奇,这沙地的风声中,总混合着丝竹之声,似琵琶,似长笛,似天籁,有时又似狼嚎,似怨女哭诉,似婴孩啼哭,十分奇异。
凉曜道:“这鸣沙山不止如此呢,据说有一处沙地,上有十几处自生的清泉,且黄沙不会掩埋它们,若是旅人攀越上沙山,很多沙滑落下去,然第二日,山上的沙会恢复到同来人前一模一样;有时候还会有海市蜃楼出现。”
木相留啧啧称奇,缠着凉曜讲沙漠的奇闻逸事。
白长庚在旁边边听边想,这凉曜未读诗书,竟如此博闻强识,也是奇了。
后面的路骆驼不好走了,三人徒步前进。
攀上一座高高的沙峰,立即被眼前广袤的、白雪一般的沙地吸引了去。
“你们看哪,好多星星!”
木相留伸手指向天空蹦跳起来,此时抬头,果然星汉灿烂。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凉曜赞道。
白长庚仰头凝视星空,想着沧海桑田的事情,或许千万年前,沙漠这里也曾是汪洋大海吧。
忽然,白长庚发现身旁少了一个人,木相留悄无声息地,连包裹带人直接蒸发了。
“相留呢?”
凉曜四下张望:“我也不知——”
最后的“道”字还没吐出来,白长庚便看着凉曜脚下一陷,整个人便被沙地「生吞」了进去!
一个大活人从有到无不过在刹那间,凉曜连挣扎都没有挣扎的余地。
白长庚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好好的两个人就这么在自己眼前消失了,生死未卜。
好像是上次遇到的魔鬼流沙?
她往前试着探出了两步,忽然脚下一软。
…………
“咳咳咳,咳咳……”
白长庚掉下来后,紧捂着口鼻一路滑行,感觉浑身都是沙子,直到摸着了地面。她发觉身下是硬邦邦的沙漠岩壁,看来福大命大,不是魔鬼流沙,而且刚刚他们误闯的这片流沙地不是很深,下面还有条明显有人走过的密道。
一看旁边不远处几丈的木相留和凉曜还在咳嗽,二人也刚刚缓过来的样子,都在拍去身上的沙土,她俩见自己也下来了,一时之间,三人无话可说,只能大眼瞪小眼以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