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自顾说道:“胜者为王,大哥败了,即是父皇败了。如今,您不愿承认也得承认,您一开始就错了,今日之败,是父皇种下的因果。”
“那年父皇命我微服去往兖州府,儿臣看到了真正的庶民如何艰难地活着,一个五口之家,能耕种的田地不过百亩,百亩收成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要砍柴,要为官府做事,要服徭役,他们没有休息的时间,即便如此勤劳,依然会被水旱、急政、赋敛、贪官压得直不起腰。”
“父皇偏安一隅,只知汴京繁华,又怎知许多人只能举债度日,变卖家产甚至卖儿卖女?”晋王面色痛苦,“父皇没教儿臣如何做一个帝王,所以儿臣只学会了如何做一个人,做一个学有所成,成以所学造福众庶之人。”
沈让尘看着晋王,他一直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到了此刻,更加笃定。
晋王放下帕子,继续说:“古来立嫡立长不立贤,立子以贵不以长①,可这又是哪里来的规矩?儿臣不懂。”
他目光倏然一凛,“君王不贤,无德无才,则庶民必苦,民生不宁。这样的规矩,儿臣不愿去守!所以父皇,大楚的天,是该要换一换了。”
建元帝痛苦的表情散了,似乎是释然,又或是无能为力的放弃。
他用力咳嗽,喀出了一口血,粗喘的声音总算轻了,出口的话隐约可闻。
“你们……设此局,一为,让朕知错……二为,清,清余孽。”
“不错。”
建元帝猛地昂起头,又无力地倒在龙榻上,“朕,不认!”
“儿臣料到了。”晋王说:“父皇认与不认已不重要,但建元帝会认。”
建元帝想到了那份诏书,他猛然想通,上面空出的位置不是沈让尘想要篡位,而是让他认清,他虽还是皇帝,但即便是诏书,已不由他做主。
而“建元帝”认与不认,也同样不是他能够做主的事了。
帝王之威被蹍于足下,要杀死一个帝王,诛心往往比伤身更狠。
建元帝徒劳地眨了眨眼,虚弱道:“朕,不认,但你……很好。”
他是真心认为晋王好,因为当晋王对他说出那些话时,他真正从他眼中看到了炙热的火。
为君时他畏畏缩缩,只想皇权稳固,不顾百姓疾苦,他做不了的事,晋王会去做。
建元帝认真听着殿外的杀声,似乎渐渐低了。
殿门叩响,禁军统领的声音响起,“皇上,已活捉秦王,降者不杀,余下叛党皆已伏诛。”
建元帝张了张口,晋王回应,“父皇说知道了。”
停了须臾,禁军统领又道:“沈大人,秦王说想见您,有话要说。”
沈让尘起身,打开门,禁军统领立即朝殿内看来,殿中一派平静。
秦王被缚,双手反剪。
他看向走出来的沈让尘,忽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赢了?”
沈让尘站在阶上,没有回答,低睨着他。
秦王道:“你以为你赢了吗?我已派人去了余府,你鞭长莫及,护了晋王,又怎么护你的心肝儿?”
沈让尘眉心一皱。
秦王瞬间带着恶意笑了,“得之桑榆,失之东隅啊,哈哈哈哈哈哈。”
沈让尘悠悠开口,“你又怎知,我没有完全的准备呢?”
秦王当然不信,入宫前有人来报,已经攻入了余府,可沈让尘的表情太过笃定,太过淡然,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
马蹄声响起,沈让尘抬目望去,唇角浮起一抹笑容。
秦王陡然看去,只见少年策马而来,手中拎着一坨黑布包。
到了近前,少年翻身下马,手中的东西高高一扔,落在秦王面前。
“你是不是说他?”既白问。
布包滚了了一圈,在地上勾出道道血痕,黑布散开,里面的人头睁着眼,笔直和秦王对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