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雨洛道:“臣以为太子说的话都有道理,并没有什么错。”赵盏说:“于国我认为是对的,没有余地,必须要施行。于家,我却错了。都说皇家不分国事和家事,皆是国事。可皇帝是人,太子也是人。是人就有情感,就不能如同提线木偶那般,不用顾及彼此感受了。那么家事和国事就不该完全混为一谈。国朝建立至今,军中历来都兼并土地,导致农民无地可种,沦为雇农,流民。农民没了耕地,又没有其他手艺可以谋生,想活着只能铤而走险了。我之前查过户部户籍和兵部的安抚实录,大宋境内流寇极多。少的数十人占据山头,劫掠来往百姓。规模大的数百人,经常到镇中洗劫富户,甚至能与官军正面抗。山贼流寇始终不能彻底根除,只依靠武力剿杀,自是下策。所以大宋各路各省才会设安抚使一职。安抚谁?安抚的就是流寇山贼。这么多年,对流寇恩威并施,能诏安便诏安,不能诏安才派兵荡平。从来没想过吗?为什么想想为什么流寇如此之多?只要让百姓安居乐业,谁愿意落草?许是没想到,许是想到了,没有解决的办法。”他接着道:“让军中归还耕地,再将地方豪强非法占据的耕地收回,分发给百姓耕种。鼓励百姓开垦,稳定粮食价格,保证百姓的利益。那些没有作恶太重的流寇免除刑罚,允许回归正常生活。农民有地可种,能够养家糊口,那么大宋境内的流寇必定急剧减少,一举消除多年顽疾。然而,我也知道。大宋对待武官不公。不论是地位还是饷银都不如文官。武官得不到朝中地位,那就在外以军事圈地为名兼并耕地,增加收入。全军如此,小到都头虞侯,大到我父皇那样的统军王爷。混日子的军官如此,连蕲王韩世忠,鄂王岳武穆这等领一方军权的忠臣名将也不免拥有了许多耕地。纵不能位极人臣,也要富甲一方。对于许多低阶军官,只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至于晚景凄凉。换句话说,军官圈的耕地,是他们的棺材本。父皇是皇帝,他无所谓。但他说得也对,他带了这个头,是坑害了大宋将士。父皇出自军旅,爱兵如子,当然不愿意做这样的事。可我想不出两全的办法,若是一直诏书能够解决,我断不会求父皇带头。”赵盏按着肚子。“跟你说了许多话,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饿不饿?”洪雨洛道:“臣不太饿。”赵盏说:“怎能不饿?你我中午晚上都没吃饭。我记得刚刚殿中桌上摆了一叠糕饼,你去取来咱俩吃了。”洪雨洛说:“臣不能将太子一人留下。”赵盏说:“深宫内苑,没有比这还安全的地方,你放心的去。”洪雨洛想想不错。“太子,你在这等我,别乱走,我很快回来。”赵盏笑说:“皇宫中我比你熟悉,你丢了我都不能丢。”
不多时,洪雨洛捧着个银盘,摆放一叠糕饼,一壶茶,几个杯子。赵盏坐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招呼她过来。洪雨洛坐在赵盏身旁,银盘放在大腿上。赵盏拿个糕饼几口吃了,又喝一杯茶顺下,胃中稍稍舒服了些。“父皇还在生气吗?”洪雨洛将咬了几小口的糕饼放在银盘上,要起身答话。赵盏说:“你再这样,我不高兴了。”洪雨洛只得坐下。“我进到殿中,官家与皇后坐在榻上,官家脸色不好,并未消气。皇后问我为什么不随身保护太子,一个人回来了。我说太子中午晚上都未用膳,让我来取些糕饼吃。皇后吩咐人立刻准备晚膳,要我叫太子去用晚膳。官家说晚膳送到太子妃寝殿,我不想见他。”赵盏说:“我惹了父皇生气,他不想见我也正常。之后呢?”洪雨洛说:“皇后说,太子妃就快临产,让玉儿知晓你们父子吵闹该怎么办?她担忧这些事,对肚里的孩子不好。官家说那就让他回太子府去吃,我这没有糕饼给他。皇后说这由不得你,我说给就给。官家说糕饼都是我兼并耕地种出来的粮食,他不配吃。皇后说你还有完没完了?官家说,没完,我跟他没完。皇后说盏儿的胃不好,之前差点就没了命。你是不是要把盏儿逼死才算完?官家说,他现在都要上天了,我看是要先将我逼死了。”赵盏咬咬牙,胃中刺痛袭来。洪雨洛说:“皇后跟我讲,糕饼你拿去给盏儿,让他先吃两个垫垫。之后回东宫好好吃一顿晚膳。我便将糕饼和茶水取来,官家没再说什么。”赵盏说:“父皇是真生气了。”洪雨洛说:“臣以为,父子之间不会真生气。官家现在气恼,仍是心疼太子。”赵盏拿了个糕饼。“再吃一个就够了,余下的都是你的。”洪雨洛说:“听闻太子胃不大好,臣送太子回府休息吧。”赵盏将银盘递给她。“不急,你让我靠一会儿。”他靠在洪雨洛身上。洪雨洛心跳加快,一动不敢动。赵盏说:“你身上也很凉。”洪雨洛不知怎么回答。赵盏说:“咱们依偎些时候就不凉了。”往洪雨洛身上贴贴,洪雨洛克制住呼吸,鼻尖冒出了汗珠。“胃病严重时候真要死了,后来喝药将养逐渐减轻。都说胃病三分治七分养,不是短时间内能彻底痊愈的。”洪雨洛说:“是臣疏忽了。”赵盏说:“跟你没有关系。这一天的事情太多,连副帅和我自己都忘记吃饭了。”赵盏靠了半晌,隐隐要睡去,冷风一吹,吹散了睡意。他坐直了,洪雨洛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赵盏说:“冷天不该在外面久留,不小心就要伤风生病。”洪雨洛说:“皇后叮嘱,要太子回府好好用晚膳。臣护送太子回去。”赵盏说:“晚膳时辰过了,别去麻烦府中厨师。吃了两块糕饼已足够,晚上少吃些多身体没坏处。”
太子府。赵盏轻轻推开瑶瑶的房门,瑶瑶不在,他点燃了烛火,在火盆里加了些柴。对洪雨洛说:“你今晚先在这住。”洪雨洛说:“臣随便有间房子就行,不敢睡在这精致的暖阁中。”赵盏说:“暂时睡在这,明天收拾出一间房给你。天冷了,别的房里没准备火盆。你到底是姑娘家,受了凉不好。”洪雨洛打量房中陈设,红床雕栏,绣花锦被,浸着桂花熏的香甜,主人定是个富家小姐。说来可笑,这的主人是太子的女人,岂是寻常富家小姐能够与之相比?赵盏见她犹豫。“你父亲是殿前司都虞侯,将门之女,怎么也扭扭捏捏?什么精致的暖阁,只是个睡觉的地。你也是大小姐,为何那么多规矩?”洪雨洛说:“臣从小喜欢舞枪弄棒,住处很随意,并不十分雅致。”赵盏说:“我让你住,还有什么顾忌?早点休息,什么事明天再说。”他提着灯笼出门,到素素房里。房里没有点灯,赵盏正奇怪,听得素素小声问:“是相公么?”赵盏走到床边,照着素素的脸。素素要起身,赵盏说:“不用,我就是来看看。怎么睡得这么早?”素素说:“吃过晚饭,天气又冷,没什么事做,就早早的躺下了。”赵盏问:“瑶瑶在你这?”素素掀开被子一角,瑶瑶正搂着素素的胳膊,沉沉睡着。赵盏抚了抚瑶瑶的脸。素素说:“瑶瑶说自己睡后半夜冷,这几天都到我这来。”赵盏说:“身边没有侍女,后半夜没人加柴,是不是不太方便?”素素说:“后半夜我自己起来加,能一直烧到早上。瑶瑶还小,她睡下了就不想起来了。我照顾她也是一样。”赵盏说:“挺好,免得我担心。冬天在屋里烧柴,一次别加太多。”素素说:“嗯,小锦与我说过。”赵盏道:“小锦知道这些道理。你睡吧,我去找小锦。”
次晨,赵盏在睡梦中被吵醒了,就听得瑶瑶在院中大声说:“姐姐,小锦姐姐,你们快来看,姐夫昨晚带了个女子回来,还睡在了我的房间里。”听得素素说:“你小点声,相公和小锦还没起,别吵醒了他们。”瑶瑶说:“可是我的房间被占了,我去哪梳洗?”素素说:“哪里还不能梳洗,你过来。”之后没了声音。赵盏撩了撩小锦微乱的头发。“母后给我挑选的随身护卫,说男子终究是不太方便。今天你在院中让人收拾出一间屋子,必备的用品也一并准备了。以后我要是回来,就让她在这住下。”小锦说:“我明白。”赵盏将她搂在怀中。“还是小锦最暖。”小锦说:“每个人身上都是暖的。”赵盏说:“你从内至外都暖,和别人不一样。”小锦抿嘴微笑。赵盏说“昨天太累了,晚点起。幸好没有廷议早朝,否则我就睡不好了。”眯了一会儿,做了个很短的梦。再醒来,阳光高照。他问小锦什么时辰,小锦答道:“午时过了。”赵盏坐起,有些头晕。“睡得多了,反而难受。虽说今天没什么做,可昨天城里出了大事,总还是要到城中走走看看。火患猛过虎,还要做些安排。”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快过年了,给家里多送点钱。”小锦说:“这个月就多给五十两银子。”赵盏说:“五百两。”小锦说:“他们花不了。”赵盏说:“买点新衣服,新物件,给下人的赏赐,都是不少钱。你要是不给,我就让人亲自走一趟。那时候或许是五千两。”小锦说:“还是我差人送吧。”“送一千两。”小锦道:“小王爷,刚不是说五百两吗?”赵盏说:“你再多说,就送两千两。”他亲亲小锦的额头。“一年只一次元日,听我的话,别那么细算。钱又没给外人。”
临安城中那片被焚烧的店铺四周围了许多百姓,火场基本清理完毕。绕过火场,皇城司衙门外排起了长队,都是控告皇城司官差枉法的百姓。御史台差人分两拨记录接收状纸。皇城司院内有官差往来,井然有序,并没有纷乱情景。赵盏问赵荀:“潜火军反应不及的问题,想到解决办法了吗?”赵荀说:“臣已和工部协调,在城中增建望火楼。并且下达军令,若有擅离职守,导致火情蔓延,造成巨大损失的,军法从事。”赵盏说:“潜火军的人数还是要增加些。”赵荀说:“臣随后与相关人员商议,看看增加多少人合适。”赵盏说:“防火是第一要务,一场大火烧了一座城不是没有过。殿前司管辖范围内,要求各省各路的潜火军都要重视防火,不能有一丁点儿的疏漏。任何城市出了严重火灾,我都要找殿前司问责。这话等殿帅回来,你传达给他。”赵荀道:“臣会一字不差的告知殿帅。”赵盏说:“必须要防患于未然。潜火军不能只是守在望火楼上监视,还要在城中进行防火宣传。让百姓知道怎样防火,不要导致火灾。也需要进行律法的普及,尤其让百姓知晓纵火是死罪。人员密集的店铺中必须准备装满水的水缸,街道两旁也要准备水缸水桶。一旦出现火情,以尽早扑灭。具体该怎么做,你们殿前司去研究。我要看到结果,昨天那样的火灾不能再出现了。防火的事,让殿帅亲自负责。还有,完善灭火的装备。除了水之外,碱和醋混合也有奇效。回头让潜火军进行试验,看看怎样才能发挥最大效果。”赵荀说:“臣稍后就安排下去。”“让人通知中丞大人,昨天杀的那些皇城司官差,都要抄家。所有家产充公,一并赔付被烧的店铺。家人不必连坐。后续查出来有过纵火的官差,一律斩首抄家。纵火罪绝不姑息,有一个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