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取消贱籍

赵盏不言。严蕊道:“官家曾诛杀多名贪官,抄了贪官的家,却并未将贪官妻女降为贱籍。如今多少身在贱籍的女子,受了家中牵连,有些熬不过欺凌,悬梁投井。有些本被冤屈,无处伸冤,家破人亡。贱籍世世代代,永无止境。既然官家不行连坐,为何要保留贱籍?”赵盏道:“我并非要保留贱籍,我不太了解贱籍的事。”严蕊道:“官家有太多国家大事要办,自是不会专门了解大宋的贱籍。贱籍女子的生死命运,全不由己。官家一句话能办到的事,我们哪怕倾一生,到死都未必办得到。官家,我们只想要个平淡的生活,光明正大,抬起头,不再被人欺辱耻笑。这样的要求过分吗?”严蕊视死如归,毫不避讳。她说的义正词严,赵荀冷汗涔涔,赵盏竟有些心虚。仿佛这些女子的悲惨遭遇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可自己根本从未将谁降过贱籍,之前的贱籍又不是我干的。但他是大宋皇帝,朝廷做过了什么,都要找他来负全责,也没什么好推脱的。只能答道:“人之常情。这要求不过分。”严蕊道:“既然官家也认为不过分,朝廷能不能给姐妹们一条活路?”她如同逼问,赵盏有些不高兴,又不能发火。都说君王一怒,伏尸百万。但面对不惧死亡的女子,能威胁到谁?能吓到谁?赵盏心说:“落为贱籍的女子中或许有些家中受了冤屈,遭了无妄之灾。可大多数未必就受冤枉了。贪官污吏挥霍了许多金银,追不回来,让他们的妻女后人承担,并不过分。贪污的钱你们花没花?要是没花可以,要是花了,就不能说冤枉。赵盏不行连坐,依然让江西贪官的家里人做农活偿还罪孽。当然,做农民比入贱籍要强得太多了。”又想:“在自己之前,大宋朝廷并不如何惩治贪官。孝宗时,虽说减少了贪腐,仍是未杀贪官,治标不治本。官员贬谪,妻女自不会落入贱籍。那么,现在的贱籍,多半是些罪民妻女。大宋历来对官身格外宽容,对百姓格外苛刻。官员犯了大罪,仅是贬谪,过几年仍有起用的机会。百姓犯了点错,就是不赦死罪。寻常百姓有什么能耐犯下滔天大罪?纵是犯了大罪,也该偿了罪。何苦为难他们的妻女后人世代不能抬头呢?”

他沉思半晌,眼神扫过众人。“国家大事,我不能立刻回答。但我心中有数了。”严蕊含泪说:“官家心中有数,记得大宋还有贱籍女子,姐妹们早晚有出头之日,死而无怨。我今日不敬官家,犯了死罪。求官家赐死。”舞妓与严蕊一同叩拜求死。赵盏说:“在大宋,官身和百姓都不会因言获罪。句句发自肺腑,哪有不敬之说?你写清楚,写明白,投入宫门口的木箱中。会有人负责处理。”赵盏大步离开正厅,赵荀胡乱擦去汗水,紧随其后。赵盏说:“什么都不用解释。”赵盏走后,她们互相拥抱欢呼。她们做了一件在她们看来最伟大的事。以最低贱的身份,面对最尊贵的人,用生命和胆气,努力想改变万千贱籍女子的命运。哪怕最后朝廷没能取消贱籍,让贱籍女子进入官家视野,让官家知道贱籍的苦难,这已经很成功了。无论结局,从此她们不会感到自卑,能昂起头,直面这世间所有不平了。何况,官家说过让严蕊写清楚投入宫门口的木箱中,会有人处理。宫门口的木箱,必定是官家亲自处理。君无戏言,朝廷肯定会给她们一个交代。而这个交代是什么,她们能想得到,自是欣喜若狂了。

严蕊不愧才女之名,次日中午就将一封书信投入了宫门口的木箱中。禁卫军禀报赵盏,赵盏亲自开锁取出。带到内阁,与阁臣拆封共阅。信中写的情真意切,字字珠玑。先写乐籍女子入籍之前的幸福生活,再写入乐籍后的非人待遇,最后写请求朝廷恩典,取消乐籍的愿望。逻辑清晰,文辞恳切,令人动容。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岳霖曾亲自为严蕊脱籍,对这女子印象极深,感佩她的才华和德行。如今自己做了大宋阁臣,有了这样的机会,怎能不做些事?他当即表示赞同取消贱籍。其余阁臣都科举出身,对这篇文章大加赞赏,皆有此意。何况,贱籍存在与否,对国家来说,并无不同。大宋贱籍约四五万,给他们普通百姓的户籍,融入国家发展建设当中,不是坏事。而且赵盏不主张连坐。人都会犯错,该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能一棍子打死。取消贱籍的议案,不影响国家政局,阁臣没必要反对。没有言官,其余官员何必没事找事?

不几日后,朝廷下达政令,取消大宋全境的贱籍。不只是乐籍,还包括了丐户、世仆、海上渔户等所有贱籍,皆改籍为大宋农户。士农工商,贱籍的地位直接高于工和商。不过当时大宋除了士族之外,无严格区分。农工商,没有太大差别。这道政令并未在民间产生多大反响。没人都在乎贱籍。是否取消了贱籍,除了少部分优越感爆棚的人,谁会在乎呢?对于那四五万贱籍,则如同做了美梦一样。他们不敢想,还能活着看到这天。从此,没人会瞧不起他们,他们可以和普通百姓一样生活,子孙后代都不用继承贱籍。可以随意嫁娶,可以购置田产,可以参加科举做官,可以依靠努力改变命运。他们感恩戴德,对着京城方向叩拜。这本是他们的权益,被剥夺了千百年,如今还给他们,竟被当成了恩典。百姓淳朴,不该如此欺辱。随后,户部安排改籍,撤离了监管。这四五万人重获自由,奔向了大宋各处。欢天喜地的融入了乡村和城市,开启了新生活。

贱籍的事过去了,赵盏还生着闷气。不是要找严蕊的后账,他气恼洪雨洛参与其中。洪雨洛是他唯一的随身侍卫,本应该更进一步,成为他的妻子。这么许久,洪雨洛不愿意,赵盏便未强求。他逐渐消磨了对洪雨洛的想法。强扭的瓜不甜,何必耽搁了这姑娘的大好年华?现下出了这等事,更坚定了他换人的想法。再换未必就换个女侍卫,相处起来,还是洪昶懂得分寸。至于什么皇帝安危,不过父母想要给我找个妻子,说不定能生个儿子。唉,只要有了皇子,能免去许多麻烦。除了洪雨洛,还有个仇莲,她俩现在都是我的麻烦。

这天上午,洪雨洛跟着赵盏走在去往内阁的路上,他忽问:“年后你二十一岁了吧。”洪雨洛答道:“是。”赵盏说:“大宋女子十五岁及笄,你二十一岁了,该嫁人了。”洪雨洛眉目一动,答道:“是。”过了会儿,赵盏道:“去副帅那走走。”洪雨洛暗觉不好,跟着走了几步,她小声道:“官家,是我错了。”赵盏问:“什么?”洪雨洛抿抿嘴唇,声音略有沙哑。“在副帅府上,您看到了苏小青。是我,是我将她介绍给了夫人,让她进了舞女队伍,为官家献舞。”她怯弱弱的看赵盏,赵盏不回头,仍是慢慢走着。她接着道:“裁撤皇城司那天,我与她相识。官家昏迷的一年中,我心里难受,极少出门。偶尔出门,与苏小青饮酒,她虽然不知缘由,却常常劝慰我。要不是她,我怕活不到今日了。”赵盏站住。“既是好朋友,旧相识,她有了难处,你帮一帮她理所应当。”复又迈开步子。洪雨洛小心的问:“官家,不怪我吗?”赵盏不语。洪雨洛喉咙一哽,流下泪来。她哭着说:“官家,我知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赵盏说:“前面是后宫门,擦掉眼泪,让侍卫看见成什么事?”洪雨洛慌忙擦去眼泪,仍是止不住。赵盏不继续走,也不回头。“什么时候不哭了,什么时候出门。”洪雨洛咬着嘴唇,咬出了血咽下。过了半晌,沙哑的说:“官家,我不哭了。”

他俩刚出门口,就听有女子喊:“官家,官家,我有话要说。”仇莲被侍卫阻拦在五丈之外,也沙哑的喊着赵盏。原来仇茗被镇江司警告后,不敢再四下打听。不知道赵盏的动向,如何才能见到赵盏,如何才能让赵盏知道他抓了杜陵,就关在兵部牢狱。吴曦等了许多天,再没有个说法,可压不住了。将这事捅到了枢密院,内阁,都够兵部吃不了兜着走。叶适天天都在催他,他焦头烂额,哪还有别的办法?本想在解决之前不许仇莲出门,现在不得不利用仇莲,将事情跟管家全盘托出。不难想到仇莲会怎么做,这自然是下下策,但凡有别的办法,断不可为。仇茗将捉了杜陵的事跟仇莲说了,还说这几天就要杀了杜陵。仇莲自是大哭大闹,要死要活。当晚,府中特地留个漏洞,仇莲带着嬷嬷趁着夜色逃出,径直奔向皇宫。宫门口的侍卫不敢阻拦,后宫门口的侍卫却不让她进。守了一夜,终于见到了赵盏。她不知道其中干系,不知道父亲根本不敢伤杜陵分毫,她以为普天下只有皇帝才能救得情郎性命。可皇帝是你的丈夫,求你的丈夫去救你的情郎,真真是异想天开。她实在走投无路,想着能一命换一命,便是最好的结局。

赵盏不愿见她。两人的感情已经...哪有什么感情?但她在后宫门口大哭大闹,成何体统?有什么话要跟我讲?我哪有时间听你废话?这种情况,赵荀自然在场。洪雨洛头脑很乱,轻轻呼吸,仿佛能将自己隐身,没人发现。赵荀也烦乱不堪,哪里会关注到洪雨洛?他要下跪请罪,赵盏抬手拦住,什么都不问,只道:“找辆马车把她送回仇茗府里。”赵荀领旨,刚要安排人处理。仇莲吐了几口血,晕倒在地,嬷嬷吓得大声哭泣。这个季节,江南夜里仍很清冷,仇莲在外守了一夜,如何坚持得住?加之最近心情极差,不思饮食,身体已在崩溃边缘。所有隐疾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她毕竟是昭仪,侍卫都是男子,一时间手足无措。洪雨洛奔过去将仇莲抱起,对赵盏说:“官家,我带昭仪回去,让太医诊治。”紧急情况,赵盏不可能阻拦。他还没说话,洪雨洛已抱着仇莲跑进了宫门。赵盏略显尴尬,随即苦笑。洪雨洛显然不想走,借这机会,想遮掩过去。他以为洪雨洛舍不得殿军中的官位,或者舍不得别的什么,哪知洪雨洛是舍不得他。洪雨洛离开是权宜之计,赵荀也没法责怪。他说:“今天由臣随身护卫官家。”赵盏犹豫了下。该不该和赵荀说,让他换个人替代洪雨洛。罢了,以后再说吧。道:“去内阁。”

当晚,赵盏与妻子们用过晚膳。真不想去,但不能不去。无论怎么说,仇莲还是大宋昭仪,名义上还是自己的妻子。吐了血,就不是小病小灾,他总要去看看。昭仪殿外,洪雨洛迎上几步。赵盏问:“怎样了?”洪雨洛答道:“太医瞧过了,说昭仪的病需静养,保证心境平稳,不能着急,不能生气。可以痊愈。”赵盏说:“太医这么说,在宫中静养着吧。我不打扰她了。”说完转身就走。洪雨洛欲语还休,只得跟在赵盏身后。她最知道其中缘由,她不想多嘴惹了麻烦,她不想离开了赵盏。

赵盏正沉沉睡着,小锦轻轻将他推醒。赵盏迷糊的问:“几点了?”小锦说:“小王爷,你听外面什么声音?”赵盏正困,敷衍道:“哪有声音?快点睡觉。”他抱住小锦,要接着睡。刚要睡着,小锦说:“小王爷,不对。我听着外面好像有敲盆的声音。”赵盏揉揉眼睛:“大半夜的,谁闲的没事敲盆?是做噩梦了吗?”小锦侧头仔细听着。“好像是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