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屋子角落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箱笼,她心里还挺有成就感的。
箱笼上都贴着纸条,标明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海家外头看着只是寻常,但海家的小姐光是装衣裳的箱笼就有六个,装书本笔墨的箱笼也有四五个。前者只能说是富户千金的正常作派,可后头这个就有些吓人了。海家小姐才多大点年纪,就有这么多书本了?海家老爷、少爷的书本还都是另算的呢!周家的小姐们也没有四个装书本笔墨的大箱笼呀!海家是什么书香名门吗?看来阿奶偷偷告诉家里人的话没错,海家有钱不在明面上,但一点儿都不比别家差。
娘也私下跟她说了,海家只有一个小姐,身边的丫头留在了肃州出嫁,因此目前无人近身侍候,只要她够勤快,讨得小姐欢心,就能稳稳当当留下来了。能在小姐身边做大丫头,她这辈子就不用愁了。就算海家不如周家显赫富贵,好歹日子过得富足,她做小丫头的也不愁温饱,比在乡下种地强一百倍!
周家三房是老夫人当家,老夫人不待见她们太太,因此他们马家只能被赶去庄子上度日,就算熬到老夫人死了,也未必能回去。若不是姨太太好心收留他们,让他们一家有了新差事,他们还要继续在土里刨食呢!她开春就十三周岁了,照庄上的规矩,差不多到了说亲的年纪。可她能嫁给什么人?还不是附近的庄户人家子弟?
想想她从前在周家三房见过的丫环姐姐们,再想想她在别庄上看到的附近农户家的女儿,同样的年纪,前者穿绸戴花吃香喝辣,出入大户人家,谁见了都敬三分,嫁了人也能做体体面面的管家娘子;后者十四五岁就要出嫁,在田间地头刨食,生一堆孩子,还不到三十就老得象五十岁一般。
葡萄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沦落到后者这般下场。
她从小跟着祖母、母亲学针线学厨艺学算账学规矩……不是为了在村里过苦日子的!
葡萄顿时觉得自己又有力气了,再也不觉得累,还能再搬十个箱子!
她又转身出了屋子,正打算到前头正院去问问祖母,自己还要做什么,便瞧见小姐和少爷站在西边院墙墙根底下,两人都一脸严肃,似乎遇上了什么难事。
葡萄犹豫了一下,站在院子里不知该不该主动凑过去。她觉得自己若想讨小姐欢心,就该主动为小姐分忧,可大少爷也在那儿呢,她要是离得近了,会不会叫老爷太太疑心?她可是个正经人,只一心想侍候小姐来着,绝对对大少爷没有任何想法!阿奶和娘都教过她,在内宅侍候小姐的丫头,必须要懂得规矩才行。
海棠瞥见葡萄犹犹豫豫地站在院子里朝自己这边看,便先开了口:“有什么事吗?”
葡萄忙赔笑道:“奴婢见小姐似乎在发愁,想问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没什么事要你去做的,你先去忙吧。行李先搬进屋里放着就行,以后再慢慢收拾。你别太累着自己了,该歇就歇,一会儿也该吃晚饭了。”海棠轻声细语地把人打发走了,便回头对兄长道,“哥哥,这种事我们光发愁也没用。那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海礁长叹了一声,脸上露出了苦笑。
听完妹妹从祖母处打听来的情报后,他也麻爪了。
上辈子他可从来没听说过,周家跟颍川侯府曾家是姻亲,嫁进曾家的还是这么个玩意儿呀!
十几二十年前,孙阁老还没有明目张胆地打击周家,克扣周家的粮草军资,周太后与德光皇帝的关系还算过得去呢。那时候周家的千金在京城不愁找不到如意郎君,谁能想到周淑仪这么一个从小娇宠的千金小姐就非得认定了颍川侯府,嫁不成颍川侯就嫁给他弟弟了呢?颍川侯是青年才俊,他弟弟却是出了名的平庸。以周淑仪的家世才貌,当年在京城嫁给哪个勋贵子弟不成?若她图的是爵位,那也有的是其他公侯人家的世子可选呀!
颍川侯府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怎么就认定了这一家呢?!就因为颍川侯在那一波勋贵子弟中最出色,却没有看上她,所以她就存了怨怼,非得把人家的爵位弄到手不可?这气性是有多大?哪怕赔上自己一辈子也在所不惜?!
海棠没说马老夫人与颍川侯祖上的纠葛往事,因为她没办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除了她无法证实马老夫人就是宋育珠以外,她本人也觉得自己理解不了对方非要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前任未婚夫的孙子,是什么脑回路。
况且,就算马老夫人有执念,周淑仪又是怎么回事?她知道自己母亲曾经的往事吗?为什么她愿意为了母亲的执念赔上一辈子?有野心也不是这么个追求法!
海礁深吸了一口气:“总之……上辈子我到京城后,颍川侯府已经没了世子,但颍川侯的庶子曾叔明是新君的心腹,也是后来的禁军统领……他家后继有人,风光不减,也从不与周家往来,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曾经是姻亲……”
小主,
更没有什么二房独子过继长房又或是肩祧两房的说法。颍川侯府的二房据说早就分家出去了,曾二老爷本就是个清闲小官,辞官后就在圈子里消失了。曾叔明儿子摆满月酒,颍川侯府大摆宴席,连久病静养多年的颍川侯夫人都出现了,抱着孙子眉开眼笑的,二房却一个人都没出现。当时有曾氏族人议论过此事,似乎有人提起,说二房老的病,小的残,填房太太又上不得台面,颍川侯府怕他们在人前失礼,索性连帖子都没下。
海礁绞尽脑汁想起这些零碎的情报,只能推断,颍川侯府可能因为世子之死,将二房分家出去了。曾二老爷失去了兄长的庇护,日子过得大不如前,妻子周淑仪也死了,儿子残废。他后娶了个出身不大如意的填房,继续不受兄嫂待见,彻底被踢出了勋贵人家的交际圈。
海棠道:“这么说来,颍川侯对自己唯一的同胞亲弟弟都能这么绝情,肯定是抓到了周淑仪做坏事的铁证,说不定连曾二老爷都掺和进去了。”
海礁苦笑:“若真是这样,就算颍川侯世子只是运气不好,先被那杀妻百户灭了口,也不能掩盖周淑仪的狠毒心肠。她多半是真的在西北有所布置,只是没来得及动手罢了。颍川侯发现了这些证据,怎会轻易饶了她?而这辈子我们就算拦住了那杀妻的百户伤害颍川侯世子,也防不住周淑仪起坏心哪!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呢?何况还是别人家的贼。一旦叫她得手,颍川侯还是要记恨到周家头上。”
他们兄妹既不姓周,也不姓曾,年纪小,无权无势,就算有心提醒周家人,也要看人家信不信哪!
这回是真的束手无措了。
葡萄哼哧哼哧地将小姐海棠的箱笼全都搬进了屋中,头上两个离家时梳得好好的丫髻都要散了,她连忙将头发重新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