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铄走到背靠大牯牛围坐一圈的释善遇和沙弥们身前,正听见他们齐声背诵:“……亦知是所乐、亦知是更苦,亦知从是要得出。如有知是时,阿难!为行道,……”
不由驻足,双手合十,与他们一齐清声背诵道:“……为行道,是受行从得解,可应求、可应望、可应住处?阿难对言:不。”
释善遇微微垂着的两眼抬起,与孙铄的鹿眼相对后,温和一笑。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孙铄在释善遇的眼中看到了世间难寻的平和,将他来这一路上,陛下、黄让、刘偏和祖约缠绕到他周身的诸般算计和唠叨顷刻间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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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来此便是有缘。”释善遇也不起身,伸手将大牯牛不喝的钵捧起来,“贫道这有众人布施的人间甘露,殿下可要尝尝?”
孙铄弯下腰,双手接过满满的陶钵,喝了一口。
米水早就凉透了,因为粮食也不新鲜,让孙铄品味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异味。
这异味让孙铄无措的眨了眨眼,下意识环视一圈儿。就见几个捧着陶碗的移民,神色激动的看着他,立刻便明白:
移民们此时能布施释善遇的,便是他们的仅有。而一直觉得被皇室血脉拘束的自己,实在是拥有得太多了。原来今生许多的求不得,其实都是彼此与生俱来的……
释然一笑,孙铄把手中的陶钵还给释善遇,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一个冻得脸色发青的沙弥身上,自己转身背靠着大牯牛坐到释善遇身边。
释善遇似乎觉得二皇子殿下的行为并没有什么特殊,也喝了一口米水后顺手把陶钵放回原处,继续扬声讲解刚才他们背诵的那段经文。
坦然面对移民们的注视,孙铄的认真听着,只是心底难以抑制的有些分神:
当年佛祖只园讲经时,有富人金砖铺地,而我只能偷偷请定侯夫人将我画在其中;如今善遇师兄讲经,有苍天铺就雪原,我却可以亲临此境了。
等父皇……以后,皇兄放我去了封地,就能得到更多的大自在。
……
人群不远处,刘偏看见释善遇要给二殿下喝那陶钵里的不明液体的时候,就要上前去制止,还是身后的祖约拦了他一把。
后来看见他的二殿下脱了熊皮大氅坐到了雪地上,刘偏直接就炸毛了:“你怎地还要拦着咱!”
祖约硬拽着他,低声道:“你且看看周围。这比丘已经造成何等盛况,既注定二殿下只凭言语劝不回他,不如任二殿下如此。”
说着,祖约又指了指天上,“等……醒了,管叫二殿下只谈佛事,脱了这旋涡才好!”
南城门因为陛下有意为之,一晚上没关,此事可大可小,太上皇至今没有明确的反应,祖约和刘偏都猜测他是睡了,没人敢拿这件事打搅他。
所以,祖约认为孙铄此举乃是神来一笔,既算应了陛下的口谕,也可以让他在崇佛的太上皇那里减少恶感。
全府里,听了顾氏亲兵汇报二皇子殿下如何行事的全塘也这样认为。
能在张太后手中成为第一个活到成年的皇子,二皇子殿下自然有他的长处。
今夜所有被萦芯的谋划搅得不得安宁的人里,只有孙铄让她觉得抱歉。因为她觉得阖都城里,包括自己在内,只有孙铄一人于城外移民已经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极限。
所以,她也很乐见孙铄有了脱身之法,但是她对陛下不按照计划出牌有意见。
广固县令秩六百石,御史中丞秩千石,后面还应该再派秩千五百石和两千石的官员去给释善遇“婉拒”,然后是全塘,后面才是二皇子!
孙钊弄这一手,萦芯觉得他是不敢动更高的官员,如此“政变”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瞥一眼嘴角乱撇的小徒弟,全塘知道她在腹诽什么,还是先问了问那顾氏亲兵:“可有城外小张将军的消息传回?”
亲兵回道:“事发附近已经犁了一遍,并未有何发现。现在正在排查有主之地。”
想起毕九第一次彻底暴露的时候,留给他们的十多具焦尸,萦芯心道:那伙人深谙段尾求生,即便没有遁逃,恐怕藏身之处也不会太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