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河风起暗朝阳 参合诡谲惊道明(己)

殷红雪白 沈武戈 2331 字 1个月前

此人若为中原华人,欲请和亲公主于未见其中原国主之先,先歌一曲飨众,便是死罪!然草原人天性淳朴,不拘君臣上下形迹,无中原礼教大防,且燕国乃慕容部建立,与代国代王之部落拓跋部一般为鲜卑,虽慕容部华化甚深,不似拓跋部仍是淳古之风,但游牧渔猎之群的纯朴风俗,与尚武耿介直爽之鲜卑人心性,却也并未丧失。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己女美名满天下,此辈代国百夫长之类,亦小小代国之人杰,尤其出头请命者言辞恳切,话语得体,慕容垂倒不好拒绝,只沉吟不已,想着代国世子与平北公当呵斥此人,则自身不必多言,免伤威重。

不想拓跋寔与拓跋修皆无言,慕容垂乃看向副使崔宏。崔宏会意,但他却心怀建立鲜卑四国同盟之构想,此人一口一个鲜卑,正是天下鲜卑一家之义!若循此进路,到平城之后,若使中山公主于与代王行大礼之后,当众歌舞,便可收草原诸部与代国与国人心,岂不绝妙!今公主未与代王完婚,衡以中原礼教大防,当不但不与代人相见,亦不可与代人言语,然此举可大得代人欢心,且草原人并不以礼教为大防,历来部落首领夫人,当众歌舞并非鲜见,衡以入乡随俗,亦不当拒绝。崔宏思虑再三,最后想着慕容垂若不愿其女当众作歌,便应直截了当拒绝,而不是征询己身意见,何况一路上大事小情,慕容垂以和亲之议出自他崔宏,大抵并不与之商议,便自行其是,如今示意相询,不过是想他崔宏乃河北大儒,欲知衡以礼教是否妥当耳。崔宏虑及于此,乃开口道:“代人盛情难却……”

慕容垂痛惜爱女和亲嫁衰翁,知其自幼喜歌善舞,如今命舛,陷于无可奈何之苦境,若其愿意,当下使其作歌,或便能一时舒心,大畅愁怀,岂不甚好!于是慕容垂转头向马车中道:“莺儿,汝意下如何?”

慕容莺于车中答道:“甚好!”语音清脆。因燕国吴王女美名满天下,代国众人与燕国未见过中山公主之人,早已慕其美名,听到短短甚好二字,一众男子皆心中一动。

一时除了微微风声,万籁俱寂,众人屏息以听。只听得车中袅袅歌声传出,车中人唱道:

“大辽水,锦山下,天似穹庐野茫茫。风萧萧,月如钩,情郎牧羊人未归!风萧萧,月如钩,问谁情郎何处边?!”

虽无丝竹管弦,慕容莺清歌而已,然彼时天地间习习风声,恰成绝妙伴奏!众人如痴如醉,就中最沉迷者,莫过于代国世子拓跋寔。

燕凤与马车离得不远不近,却也听得分明,在台下相迎时,他亦瞥见车中人身形瘦小,年纪尚幼,却不想她唱出这辽西民歌,虽然歌声清越美极,令人心醉,但其中却大有缠绵悱恻之意,令人黯然神伤!燕凤听到最后一句“问谁情郎何处边”时,眼泪竟脱眶而出,自身亦不禁诧异讶然,不得不转过头去,去看台下湖水与天边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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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天地之间,回复万籁俱寂。久之,众人如梦方醒,齐声叫好,拍起手来,一时气氛热烈。两国鲜卑人众,便在那土台顶上,代王避暑行宫朝阳宫北侧的空旷地带,自发载歌载舞起来。

天将暮,拓跋修毕竟年长,且是代王之弟、世子之叔,乃出面主持,请慕容垂、崔宏入内用膳,于是双方首脑命两国狂欢军士停殿北空地,百夫长以上随入大殿就坐,享用已事先由拓跋寔、燕凤安排宫人主持烹制的代北佳肴。

燕凤喜静,晚宴上两国首脑把酒言欢,他虽举杯相陪,并不多饮,亦少言语,惟用心聆听燕国和亲大使与副使言语。慕容垂虽因痛惜爱女而苦闷,途中夜晚宿营,亦独饮酒消愁,至此无可奈何,见女儿似乎尚可,乃开怀畅饮。

宴散,众人各自归房安歇。燕凤心怀郁悒,不能入睡,便起身穿衣,将随身携带的药酒倒了半杯,放至油灯火上略略烤热,一口饮下。那药酒实为五石散化入酒中而来,承其父与魏晋以来士大夫习尚,又精医术,燕凤能自调配绝佳五石散,体中不安,心情不畅之时,本惯服五石散,惟其生性克制,必不过量。其母早卒,其父燕谋隐遁离家时,留言予之,谓五石散实有大毒,服之有百害而无一利,且抄皇甫谧自言服散中毒痛苦万状语于后,嘱其必戒之。

燕凤初谨遵父命,绝不再服。后因代北疫病流行,他亦开馆为人诊病,施药用针,与染疫者多有相接,恐亦染疫,便想到五石散本名寒食散,初本为治疗汉末所谓伤寒之疫病,而相传为长沙太守南阳张机字仲景者所研制,后由曹魏吏部尚书南阳何晏改变配方,制成后世流行之五石散,以为可以强身健体,且使人面白,于是一时之人趋之若鹜,遂成风尚。代郡治所蔚县疾疫流行时,燕凤于其地开馆为医,恐染疫,乃又服五石散,惟特别克制其量。后至代都为世子太傅,因本未成瘾,中毒不深,未有皇甫谧所言痛苦万状之一二,遂不以为意,乃久之未能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