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颜氏、杜翁、小谢

不一会儿,杜翁看见那些女子走进了一个狭小的门洞。他心里知道这是王氏卖酒的人家,不知不觉就探身向门内张望。这一看不要紧,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竹笠里,和一群小猪趴在一起。他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头猪,而此时耳边还能听到张某的呼喊声。杜翁惊恐万分,急忙用头去撞墙。这时,他听到有人说:“这头小猪疯了。”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又变回了人。

杜翁急忙跑出门,只见张某正在路上等着他,责备道:“我再三嘱咐你不要到别的地方去,你怎么就不听呢?差点就坏事了!”说完,张某拉着他的手,一直把他送到集市门口,这才离去。

杜翁忽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身体还靠在墙边。他来到王氏卖酒的地方询问,果然听说有一头小猪自己撞墙死了。

小谢

渭南有一位姜部郎的府邸,里面鬼魅众多,常常迷惑人,姜部郎因此举家搬走。他留下一个仆人看守宅子,结果仆人却死了,后来又换了几个人看守,也都死了,这宅子于是就荒废了。

乡里有个叫陶望三的书生,向来风流洒脱,喜好与妓女交往,每次喝完酒就离开。朋友们故意让妓女主动去找他,他也笑着接纳,并不拒绝,但实际上他整晚都不会与妓女有越轨的行为。他曾经在姜部郎家借宿,有个婢女半夜跑来,他坚决拒绝,没有做出任何越礼之事,姜部郎因此对他十分看重。

陶生家里非常贫穷,又遭遇了丧妻之痛。他只有几间茅草屋,夏天酷热难耐,于是就向姜部郎请求借住那座荒废的宅子。姜部郎因为那宅子经常闹鬼,所以拒绝了他。陶生便写了一篇《续无鬼论》献给姜部郎,并且说:“鬼又能把人怎么样呢!”姜部郎见他请求得很坚决,就答应了。

陶生前往那座宅子打扫厅堂。傍晚的时候,他把书放在厅堂里,回去拿其他东西,回来时发现书已经不见了。他感到很奇怪,就仰卧在榻上,静静地等待着,观察会有什么变化。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脚步声,斜着眼睛看去,只见两个女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把他丢失的书送回到了桌子上。其中一个女子大约二十岁,另一个大概十七八岁,都长得非常美丽。她们迟疑地站在榻下,相互看着笑了起来。陶生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年纪稍大的女子抬起一只脚,踹了踹陶生的肚子,年纪小的女子则捂着嘴偷偷地笑。陶生感觉自己的心开始动摇,几乎无法自持,但他还是急忙严肃起来,端正了自己的念头,始终没有理会她们。女子走近他,用左手捋他的胡须,右手轻轻地拍打他的脸颊,发出轻微的响声,年纪小的女子笑得更厉害了。陶生突然起身,大声呵斥道:“鬼东西,竟敢如此!”两个女子吓得急忙逃跑,消失不见了。

小主,

陶生担心晚上会被鬼魅骚扰,想要搬回去,但又觉得自己之前说过鬼没什么可怕的话,现在回去很丢脸,于是就点起灯读书。黑暗中鬼影憧憧,他却全然不顾。快到半夜的时候,他吹灭蜡烛准备睡觉。刚闭上眼睛,就感觉有人用细小的东西戳他的鼻子,奇痒无比,他打了个大喷嚏,只听到暗处隐隐传来笑声。陶生没有说话,假装睡着,等着看她们还会做什么。不一会儿,只见年纪小的女子用纸条搓成细细的一股,像鹤和鹭那样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陶生突然起身呵斥她,她便飞快地逃窜开了。陶生再次躺下后,她又来戳他的耳朵。整个晚上,陶生都被她们扰得不得安宁。直到鸡叫了,才没有了声响,陶生这才得以酣睡,一整天都没有再看到或听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太阳下山后,鬼魅又隐隐约约地出现了。陶生于是在夜里做饭,打算通宵不睡。年纪稍大的女子渐渐地把胳膊弯放在桌子上,看着陶生读书,不一会儿,她伸手把陶生的书卷合上。陶生生气地去抓她,她立刻就飘散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她又来抚摸书卷。陶生用手按住书卷继续读。年纪小的女子悄悄地绕到他的脑后,双手交叉捂住他的眼睛,然后一下子跑开,远远地站着嘲笑他。陶生指着她骂道:“小鬼头!要是抓住你,一定都杀了!”女子却一点也不害怕。陶生便和她们开玩笑说:“男女之间的风流之事,我都不感兴趣,你们缠着我也没用。”两个女子微笑着,转身走向灶台,劈柴淘米,为陶生做饭。陶生看着她们,夸奖道:“你们这样做,不比调皮捣蛋好多了吗?”不一会儿,粥煮好了,她们争着把勺子、筷子和陶碗放在桌子上。陶生说:“感谢你们为我做事,我该怎么报答你们的恩德呢?”女子笑着说:“饭里已经掺了砒霜和鸩酒啦。”陶生说:“我和你们向来没有什么仇怨,何至于这样害我。”他喝完粥后,女子又争着为他盛粥,跑来跑去。陶生很开心,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她们的陪伴。

日子久了,他们之间越来越熟悉,常常挨着坐在一起倾心交谈,陶生也问清了她们的姓名。年纪稍大的女子说:“我叫秋容,姓乔;她是阮家的小谢。”陶生又仔细询问她们的来历。小谢笑着说:“傻小子!你连和我们亲近一下都不敢,谁要你问我们的门第,是想和我们谈婚论嫁吗?”陶生严肃地说:“面对你们这样的美丽佳人,我怎么会没有感情呢?但是阴气太重,人接触了肯定会死。如果你们不喜欢和我相处,离开就是了;要是喜欢和我相处,就安安稳稳地待着。如果你们不爱我,何必来玷污两位佳人的名声?要是你们爱我,又何必害死我这个狂生呢?”两个女子相互对视,都被他的话打动了,从这以后,她们不再像以前那样过分地捉弄他。不过,她们时而还会伸手到他怀里,或者把他的裤子扯到地上,陶生也不再觉得奇怪。

有一天,陶生抄书还没抄完就出去了,回来后发现小谢趴在桌子上,拿着笔替他抄写。小谢看到陶生,扔下笔斜着眼睛笑。陶生走近一看,虽然字写得不好,但行列还算整齐。陶生称赞道:“你真是个风雅的人!如果你喜欢写字,我可以教你。”于是就把她抱在怀里,握住她的手腕教她写字。秋容从外面进来,脸色一下子变了,看起来像是嫉妒。小谢笑着说:“小时候曾经跟着父亲学过写字,很久没写了,现在写起来就像在做梦一样。”秋容没有说话。陶生明白她的心思,假装没察觉到,于是抱起秋容,把笔递给她,说:“我看看你能不能写好。”秋容写了几个字后站起来,陶生说:“秋娘的笔力真好!”秋容这才高兴起来。陶生于是折了两张纸作为字帖,让她们一起临摹。陶生点了另一盏灯读书,暗自高兴她们各自有事可做,不再相互打扰。临摹完后,她们恭敬地站在桌子前,听陶生评价。秋容向来不识字,写的字像涂鸦一样难以辨认,陶生批改完后,她自己看看不如小谢,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陶生夸奖安慰她,她的脸色才好看起来。

两个女子从此把陶生当作老师来侍奉,陶生坐着的时候为他抓背,躺着的时候为他按摩大腿,不仅不再敢捉弄他,还争着向他献媚。过了一个月,小谢的字竟然写得端庄好看了,陶生偶然称赞了她,秋容感到非常惭愧,脸上的粉被泪水冲得一道道的,泪痕像线一样。陶生百般安慰劝解,她才停止哭泣。陶生于是教她们读书,她们非常聪明,陶生讲解一遍,她们就不再问第二遍。她们和陶生比赛读书,常常读到深夜。小谢又把她的弟弟三郎带来,拜在陶生门下。三郎十五六岁,容貌俊美,他拿了一钩金如意作为拜师的礼物。陶生让他和秋容一起学习一部经书,整个屋子都是读书声,陶生在这里办起了一个教鬼的学堂。姜部郎听说后很高兴,按时给他们提供生活费用。过了几个月,秋容和三郎都能写诗了,他们时常相互唱和。小谢私下嘱咐陶生不要教秋容,陶生答应了;秋容也私下嘱咐陶生不要教小谢,陶生同样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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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陶生要去参加考试,两个女子流着眼泪和他告别。三郎说:“这次出行你可以借口生病不去。不然的话,恐怕会遭遇不幸。”陶生觉得以生病为由不去考试很丢脸,于是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