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恃退路,便斗胆试探了一位曾经圣尊,见那圣尊沉默,还一度自以为得势,可转眼,便被对方随手拍碎了幻想。
赤锋大人能拿出救人办法,他并不奇怪。
毕竟赤锋大人拿出的手术器械,是那般精妙,准备的那些人工心脏、血管、血液,是那般周全,赤锋大人对手术之法,无疑有着远比他,甚至比任何死灵法师都更精深的研究。这样的大师,怎么可能想不出办法。
然而,他还是赌了。
他在赌,赤锋大人的办法不可能拿出来得这么快。
强者间的斗争,经常赌的就是这这分分秒秒。
星光副院长……他能以魔剑士这般任性可笑的战斗职业坐上那个位置,稳坐那个位置,就是像这样,跟作为圣尊的院长、院长那些不出世的好友们赌出来的。
他习惯这样的赌注,也总能预估好赌输的代价。这样的赌,他输多赢少,但输小赢大。
这样的赌注,能从圣尊手中,哪怕赢一分半点,也能乐上几周、几月甚至几年、一辈子了。
只是这次,他赌输了。
输了,就要支付代价。
陨火愿赌服输,何况他预估过赌输的代价。
可现,赤锋大人亮出的王炸,让本该是单纯的赌输,变成了不单纯的赌输。
那代价,就不一样了。
单纯赌输,是一种代价。
赤锋大人亮出言刃和王炸之后,赌输了,却是另一种代价。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比之生死,还要天差地别!
不,现在的问题,早就不是输大输小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也说不清现在的问题是什么了,他现在难以理智思考了。
他陷入恐惧了。
如果说,在看到那张王炸的瞬间,陨火是心慌。而听赤锋亲口道出手术方法,陨火是绝望。
那么现在,在简短复盘完成的瞬间,陨火的心灵就先意识一步,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这种恐惧感,就好像眼见着一只人畜无害的史莱姆,转身就化作魔王,然后一张嘴,就吟唱出灭世禁咒,让整个世界天崩地裂的那种因超脱常理而荒谬的恐惧。
他自然不会认为赤锋大人人畜无害,可赤锋大人给他的感觉,一直很微妙,直白的说就是……拘谨得不像圣尊,反而像是个机缘巧合得到了圣尊的力量与智慧的普通人,还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老好人。
小主,
这种老好人通常没什么本事,反而受限于凡人的善良,即使手握重权也不知去“正确使用”,只会损害自己的权利给别人好处,最后,权利吸引来的秃鹫苍蝇,会将这人啃食成白骨,然后任由其曝尸荒野。
这般白骨,陨火有生之年埋葬过很多。
当然,陨火并没有被这种荒谬并没有困扰太久,因为他很快就为这种荒谬找到了解释——流浪圣贤。
流浪圣贤,那就对了。
流浪圣贤,就是圣尊中的老好人。
流浪圣贤,只会是圣尊中的老好人。
老好人,不会对别人用言刃。老好人,只会默默承受他人的言刃,最终被言刃宰割到死。
诚然,流浪圣贤的身份,陨火并不绝对肯定,毕竟这只是推测——根据他陪北冥猴子练剑的两日,北冥猴子向他吐露的那种情况,做出的合理推测。
但这份推测,奠定了陨火的行动方针——和赤锋大人相处时,什么事能做,什么事绝对不能做——而这套行动方针,没出过问题,毕竟连跟对方对着杠,对方也没表现出任何不快不是?
而现在,他知道,他做了绝对不能做的事。他因而知道,他对赤锋大人的定位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很大。
赤锋大人是不是流浪圣贤,他现在搞不清楚了,但他现在很清楚,赤锋大人言刃锋利,掌握这般言刃的,绝不是什么老好人。
这一点,已足以令他恐惧了。这份恐惧也让陨火的意识,只能分析到这了,某些更深层次的,他已经分析不出来了。
可是他的内心深处,却对这真正恐惧之所在一清二楚——赤锋大人说话像老好人,做事像老好人,一切外露的行迹都像老好人,可却压根不是老好人。
一个完美好人的皮囊,包裹着一个绝非好人的灵魂……这是什么?
这是恶魔。
恶魔,夺人肉身,吞噬灵魂,以被吞噬者外在形象伪装自己……
吞噬一个老好人,恶魔就能以老好人的灵魂伪装自己,直到这层灵魂画皮腐烂到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
赤锋大人体内,不正好正封印着恶魔吗?甚至那封印,年久失修,导致恶魔能渗透封印,干扰赤锋大人心智,这事他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北冥那猴子说得是有鼻子有眼……
那,眼前这身兽人皮囊之中的灵魂,到底是谁?
赤锋大人……又到底是谁?
这是陨火心头那份恐惧的根源。但陨火的意识,已经意识不到这样深层的东西了。他现在能意识到的事情只有一件。
擅使言刃的赤锋大人,有能力让他生不如死。
这份能力,这份生不如死,与“忠诚”无关——让主人得知了他的“忠诚”又如何?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死”吗。他又不是没“死”过,他曾经“死”了又“死”,他怕“死”吗?
他不怕死。
所以,赤锋大人也从没拿命威胁过他。
赤锋大人威胁他的,是失节。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掌握言刃的赤锋大人,拥有这样的能力,摧毁他气节的能力!就像一巴掌拍碎他的后路那样,将他真正珍视的精神,给他一巴掌拍个粉碎!
赤锋大人展示了这份能力,以此威胁。
这威胁,他已经深切体会到了……在赤锋大人温和地借亮出王炸之际而施展的言刃,他就很清楚这言刃剥皮剔骨之利,他不想再被剥第二次了。
陨火如是,陷入恐慌,他开始了近乎本能的挣扎。他用所剩不多的理智,进行了最后的分析。
赤锋大人只是展示言刃,而不是将王炸化作言刃来捅他。这就说明,他还能愿赌服输,只要支付代价,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他还宁可,赤锋大人是拿王炸当言刃用。因为王炸所化的言刃将一文不值。
偏偏,赤锋大人不是如此。这份“不是如此”意味着什么,陨火深深明白。
他认赌服输。
可是……
他既然知道赤锋大人有摧他气节的能力,他还将“权”交上去的话……那和提线傀儡有什么区别?
身为曾经的星光副院长,陨火很清楚——代价是代价,代价的兑现是兑现,现在仍有弹性操作的空间。
代价,会随时间之越长,而兑现之越少……
现在的时间紧迫,只要用手术开始,赤锋大人就没空清算。手术之后,局面也会推进到对付埃伯瑞森,介时情况会更紧张,赤锋大人就算想清算,他也有办法打岔,让这清算不断被推后,再推后!
只要立刻开始手术,不给赤锋大人清算时间,他就能混过这里了!
陨火心底仍然恐惧,但慌乱已经褪去。就听赤锋道,“方才一时兴奋,抢了话,还请先生不要介意,先生还有什么想法,现在说说吧。”
陨火拂平心续,面上却是露出苦笑,“鄙人的办法,远不如大人高明,还是大人的办法可靠,就按您的想法来就好。那么大人,我们这就开始吧?”
若是陨火仍有侥幸心思,那赤锋这句“还有什么想法”,他定能听出来来些什么来。甚至,就算他听不出来,他也会清楚最好的止损方案,是立刻交权,而不是这样,主动推进手术,希望借手术之名,负隅顽抗,耍小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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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聪明人的情况下,耍心机,可会产生本无必要的额外代价的……
然而陨火终究是在恐惧中,做出了不明智的选择。
陨火正欲起身,却听赤锋道了声“先不急”。
——怎么能不急?!
陨火几乎要大喊出来。
“盖尔老哥的心脏状况,我一直监控着的,目前平缓,不急。我还有些关于埃伯瑞森的事,想跟先生问问。”赤锋又是喝了口茶,原本比谁都急的他,现在却仿佛比谁都轻松。
陨火原是心急到嗓子眼,但一听是埃伯瑞森的事,又顿时落下许多。
就见赤锋放下茶杯,语气平淡道,“那埃伯瑞森那般强壮,想必也是为手术安全练出来的。不管是移植实验,还是复活实验,像这样近距离接触不稳定死灵躯体的实验,有一具强壮的身体,自然就安全多了,就算复活出个力大无穷的疯子,也多少有个反抗,甚至说……最后逃命的机会。这么说来,我兄长换身体之前,也甚是羸弱,当时,可全靠陨火先生尽心尽力的保护。”
听着那王炸从口袋里重新掏出来,听着那平淡却刺耳的“最后逃命”,心绪轮番起落的陨火彻底陷入了沉默了,但很快,他像被刺破的气球似的,便接上话来。
“大人,您夸赞错人了……复苏实验时的近身保卫,是其他武士负责,鄙人只负责保护用的贴身魔法道……”陨火忽然一顿,仿佛是失言一般,猛然止住了话,眸光也一时闪烁。
“贴身魔法道具也非常重要,若说贴身武士是第一道防线,那么先生掌控的就是第二道防线。有先生这般忠诚之人在,两道防同时失效,这种意外,肯定是不用担心。”
赤锋貌似随意,语气依然是那般平和,半眯的眸光,却是若有若无地盯着。
那目光,毫无半点胁迫威逼之意,却在某人眼里,比任何刀剑都要炽热、锋利!
陨火却再次猛地站起,接着竟是一下跪到地上,上身伏倒,茶杯往头前放稳,颤声道,“赤锋大人……我,鄙人,鄙人愧对大人的信任!”
赤锋稍有缓和的嘴角,微微下陷,他保持平静而无疑惑的语气道,“又怎么了。”
“实不相瞒……鄙人,前些日子,兽人复苏的实验中……并没能保护好主人。”
“你做了什么?”赤锋的声音迅速冰冷下来,他冷冷地盯着陨火,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说。”
“是,是……鄙人负责魔法道具的日常维护与充能,但那几日,恰逢鄙人的实验到关键,就疏忽了维护,还挪用了主人的魔核。所以那几天,主人身上的魔法道具,既无维护,也未充能,纯粹是些摆设挂件。鄙人也没想到,那天又恰逢黑暗议会前来借调,将值得信任的死灵武士全部调走。结果,那场复苏实验主人只能孤身上阵,倒霉地遇上兽人复苏暴起,将主人……”
陨火比了个,一撕两半的动作。
原来如此……
对谷丹祭祀将死灵法师轻松手撕一事,赤锋也曾觉得太过轻松,怀疑其中是否有鬼,却没想到,内鬼竟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