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转头看去,却是端着酒盅站在那里的王彪之。
郗超微微一笑道:“看来王公也想加入?”
王彪之摆手道:“倒也不必了。”
郗超一笑,转头对谢道韫道:“道蕴小姐,道德经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言何解?道乃无之极,道生一,一为本,而后生万物。此所谓以一御众之理。譬如当世,道乃天,君乃天之子,是为一。万民为众,是而有君御万民,推之便是以一御众之理。莫非道蕴以为,君御万民之理是错的?”
李徽本来眯着眼打瞌睡,对他们的辩论不感兴趣。但是他们说的话却都一字字落入耳中。此刻听到郗超的话,李徽顿时警觉起来。
郗超这番话设了个极大的陷阱。他已经将有无之辨推进到了一和众之间的关系。但他将一和众类同于君和万民之间的关系,其实便是以君权合法性为自己佐证。倘若谢道韫反对他的观点,则是反对君权天授,否定君临天下,统御万民的合法性。这可是大不敬之言。
郗超居心叵测,故意设下这个陷阱让谢道韫来踏入,其心险恶之极。
李徽竖起耳朵,准备随时打断谢道韫的回答,万一谢道韫没有发现其中的陷阱,自己便要将她的话打断,以免为郗超所乘。
谢道韫沉吟片刻,开口道:“你恐怕要好好学学道德经了。道生一,非无生有,而是由简入繁之过程。道乃混沌为一,二乃阴阳之气,三乃和合阴阳而生万物。你硬要归于有无之论,未免牵强。”
李徽在旁听着,心道:厉害啊。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是对还是错,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看看谢道韫,此刻似乎周遭都闪着光,在这种时候,当真是气质绝伦,令人绝倒。
“君御万民是没错的,但你将之于道生一作类比,那便是错了。君权天授,名为天之子,然君非天所生。所谓天子御万民,莫如说万民顺天之意以奉君。荀子曰,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君道即民道。你不可混为一谈。”谢道韫继续道。
李徽吁了口气,谢道韫没有上当。但是谢道韫这话其实已经不是在谈玄了。荀子的话已经是儒家之说,已经脱离了玄学的探讨范围了。或许郗超的层层进逼,已经让谢道韫有些招架不住了。
所谓天下第一才女,却非天下第一才学之人,只是在大晋女子之中出类拔萃罢了。但真论才学诗文,玄虚之学,却未必是大晋这些每天谈玄论道无所事事嘚瑟个没完的家伙们所能比。所以,其实已经不得不用儒家之学来应对了。
郗超微笑点头道:“那好。那我可再问问道蕴小姐,言意之间,有何关系呢?子欲无言,盖欲明本,举本统末,而示物于极者也。言之局限,目所知也,意之无穷,滔滔不绝也。故言不可尽意,书不能达情,语不尽其心。道蕴小姐以为然否?”
郗超更进一步,将有无之论,推进到第四个层次,那便是言意之间的关系。不得不说,郗超确实是个博学多才,玄学深厚之人。难怪有‘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的美誉。也难怪能够为桓温所器重,成为桓温很少几个能够完全信任的除桓氏以外的人。才学本事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