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军队,不是披上甲,持兵杀人即可。
山贼盗匪,也是可以杀人的。
军队之所以是军队,就是令行禁止四字,从上至下,宛如一人。
有时候文官为什么『喜欢』杀武将,亦或是为什么皇帝会忍不住怀疑统帅,就是这一点。
对于大多数的统治者而言,其实在享受权利的同时,都没有做过什么对应的义务,所以这些统治者没有多少底气。
人对于无法控制的事情,往往都会有一份的恐惧。
尤其是地位越高,享受越多的人,越是恐惧。
军队,这样一支雄浑的武力,如果不能完全控制,无疑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情。
二代目三代目很多都不是从军队出身,更谈不上在军中有什么威望。再加上对于死亡的先天上的威慑力,即便是天生聪慧也未必能够持好军队这把双刃剑,更不用说大多数那些只是长在深宫之中,妇人之侧,对于內宫内斗十分擅长,却对于军事韬略一无所知的普通的,或是愚钝的皇子们了。
因此,对于武将,或是对于军队,这种无法完全掌控而衍生出的恐惧感,几乎是这些掌权者难以消除的噩梦。
对于这种噩梦,大多数人的选择是下意识的躲避,或是祛除,而坚守下来的,绝对会死死捏着,绝不放开。
就像是西凉的这些大户大姓一样,他们虽说掌握着一些人马,但是他们也懂得其他人有人马,为了不被其他人所吞并,所以他们要么就是逃离,要么被杀,能留在凉州,并且发展壮大的,其中会有所谓的『好人』么?
或者是纯粹的修桥铺路的积善之家?
斐潜斜眼瞄了一下段煨。
还是只懂得涂涂抹抹,舞文弄墨的文学大师?
斐潜再瞄了一眼张猛。
段煨张猛二人,额头上冷汗直流。
不光是段煨张猛,这一段时间来赶到了酒泉的大姓大户们,在亲眼见识到了斐潜的军队之后,都是惶恐不安。
一支庞大的,但是乱糟糟的军队,他们是不害怕的。因为西凉西凉纷乱的几十年里面,他们见过不知道多少,甚至连汉王朝自己的北军什么的,他们也不害怕。迟钝的胖子,甚至都不需要自己上阵,胖子身上的肥肉就能拖垮他自己,多坚持十分钟都算凉州大户输!
但是如果是像斐潜这样的……
天子会睡不好的。
丞相也睡不好。
凉州大户们能睡好么?
凉州大户是桀骜的,又是自卑的。
在他们身上,两种表现奇怪的扭曲在了一起,就像是无数个小号吕布。
就像是斐潜对张辽所说的那样,其实很多事情,只需要以诚相待,言而有信,就可以解决一半了……
西凉人显然也和大汉其他地方一样,向大汉上缴赋税,承认大汉天子,这可以视之为是一种契约行为。西凉百姓也是大汉百姓,缴纳一样的赋税口算,可问题是汉皇帝和汉大臣,并没有履行相应的职责,反倒是在遇到了困难的时候直接翻脸,让西凉人再忍一忍,再苦一苦,最后不行了干脆要将这些人全数割弃。
大汉朝堂之上的这种短视的行为,无论如何都和『以诚相待,言而有信』关联不起来的。
而信任这种东西,一旦被破坏,想要再次重建又非常的困难。
即便是一辈子在一起的老夫老妻,是不是理应相互理解扶持度过余生?是这个道理没有错,但一有什么事情吵起架来,必定是多少年来的陈芝麻烂谷子再拿出来历数一遍。
不管是西凉大户,还是先前天子派遣的官吏,显然要和斐潜再数一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述说一下自身的委屈,陈情一下历年来的苦痛……
可惜斐潜上来就是先声夺人。
『凉州的路,被你们自己走死了!』
斐潜没有说什么高深的典故,也没有说什么奥妙的话语,因为这些凉州大户,除了极个别的能算是有些经文底蕴之外,其他的人大多数都是老粗,一些娶的是羌人胡人,甚至是从羌人胡人之中转化而来的,太拗口的话语,他们根本听不懂。
人保命,惜命,这是本能。就像是用拳头锤砸墙面,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本能的会收回一些气力,不会全力去砸。这是不用特别思考就能做到的事情,而凉州大户的所作所为,也同样是因为这种本能。
因此如果说斐潜想要他们放下这种本能,愿意听斐潜的,光讲道理是不成的。一个个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懂得的道理不见得会比斐潜少,说不得表面上唯唯诺诺,心中嘀咕老子吃的盐什么的。
那么动用武力成不成?
可以,但是效果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