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头被扫,普阿普脸色一沉,哼出一声嗤笑。
“愚蠢的蛮子!入了城里,还想逃走,哪有这等好事?!现在这时节,连贵族老爷们都走不成!”
接着,新晋贵族握了握手中的铜矛,眼中带起凶光。
“这些蛮子还是欠收拾。你们跟我走,选两个没有根底,又闹得凶得,直接杀了祭旗!嗯,首席吩咐过,我们再去领些酒水饼子、棉布妇女,去把头人们安抚好。”
说到这里,“灰土”普阿普用力“呸”了一声,低声嚷嚷。
“该死,贵族们老老实实,蛮子们却在都城里闹腾,这世道真是变了!”
新晋贵族口中不停,脸上神情变幻。经过这几个月的见闻,他算是看明白了。前所未有的大战乱了世道,只有手中锋利的武器,身后追随的武士,才是立身的根本!至于什么神裔贵族,什么百年血脉,在战争中都是肉体凡胎,逃不过兜头一矛。
想通此处,普阿普换上笑脸,看向身后的武士们。
“兄弟们,等收拾完蛮子,再和我一起,去后勤大营领东西!到时候,大伙儿先乐呵乐呵,好好享受一番!”
追随的武士们轰然大笑,高声应诺。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如同握住了渴望的一切。
“老库头,你去不去?”
普阿普扭头问库卢卡。
“贵族老爷,我留下看守城墙。等回去后还要照顾闺女...”
老民兵陪着笑,老脸的皱纹笑成一朵花。
“那你就守着墙头,看着城外的动静...你这老木头,上次一起去乐呵,别人都弄了个好看的女子,倒是你领了个点点小的女儿!”
普阿普笑着拍了拍库卢卡的肩膀,粗鲁中倒是带着些亲切。接着,他笑着问向收编的其他六人。包头巾的韦兹提摇摇头,单身汉亚尤利爽快的答应,其他人一半留在城头,一半利索地跟来。
对于这七人一队的民兵,普阿普确实存了份拉拢的心思。
这几人都见过血,经历过大战,和城里拉来的壮丁明显不同。他们极为抱团,不知为何,都以貌不惊人的老头为主。其实他亲自掂量过,这些民兵分散开来,单个的武艺都只是一般。而一旦结成枪阵,却颇为厉害,能和真正的武士一战。自己手下的草头武士,一百人里能战的,也就三十多个罢了。此时都城中缺少武士,大部分新建的小队都是如此。
太阳西斜,普阿普昂首挺胸,领着众人扬长而去。武士的笑声远远传开,一路的平民纷纷退散,连贵族的宅院也安静无声。老民兵沉默地守在城头,直到日暮降临,接替的民兵抵达,他才带着剩余的三名民兵,返回城中的住处。
一路上,繁华的都城呈现出几许凄惶。市场寥落,人烟稀少,只有打造武器的工匠日夜不休,“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随风传远。夕阳下,神圣的“风之屋”金字塔投下深长的黑影,宏伟的“风之宫”泛着血色的光芒。
库卢卡望了片刻,便低头行路,直往城南的平民区而去。除了祭司神殿、国王宫殿、贵族宅邸,大部分平民们都只住在简陋的茅屋,连普通的武士也是如此。
经过一处大宅院时,老民兵多看了几眼,里面隐约有几个女子的身影。这是队长普阿普最近弄来的石头房子,足足几进几出的大院,经常喊大家去聚会饮酒。原主人好像是一户大香料商人,现在已经按通敌的罪名处死,财产被全部征走,用来补充军需。
库卢卡心中有些羡慕。房子好看倒是不要紧,关键是坚固又宽敞。如果有这样一间大屋子,就能让大伙都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才能安心许多。他继续匆匆行路,终于来到一处挺大的茅屋,便和两名民兵笑着道别,只有韦兹提闷头跟着。
这是都城的新房子,是队长帮忙弄来,也是库卢卡小心呵护的家园。茅屋中一片漆黑,老民兵低低唤了两声,才听到角落的动静。接着,他凑上前,举着火把一照,正是缩在角落里的女儿。
“芦苇,爹爹喊你,你怎么不应一声?”
小芦苇低着头,抱着腿,缩在屋子角落的草堆中。她年纪不过十三岁,哦,过完年已经十四了,但还是点点小小的一只。此刻,少女被草堆遮住大半,仅仅露出个小脑袋,就像一根瘦弱的芦苇。实际上,老民兵说着老,也不过四十岁出头,只是乡野人风吹日晒,整年操劳,显得格外老罢了。
看到芦苇不吭声,库卢卡叹了口气。他走上前,亲昵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少女浑身颤抖,畏惧的缩了下身子,抬眼看清父亲的面庞,这才稍稍放松。接着。她又低下脑袋,埋在自己的腿上,依然不说话。
老民兵看着女儿,脸上泛起难得的温柔。这是他亲生的女儿,好不容易才从后勤大营中寻来,差一点就被送给凶残的特科斯蛮子。老民兵心里满是后怕,他知道那些女子的下场。
“芦苇啊芦苇,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也只有我了...你哥哥是第二批征发的民兵,早就去往东南前线。害你的村长是第三批民兵,也上了战场,想来已经凉透了。几个月前还有第四批...你可是我最后的指望了。”
库卢卡轻声念叨,心中一阵酸楚。听都城的武士讲,东南的前线残酷异常,连贵族老爷们都如野草般死去,消耗的民兵根本补充不过来。那里遥不可及,儿子又没经历过战阵,大抵是没了指望。只是他不见尸体,总归存着一份念想。而眼前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儿,便是他唯一的寄托。
老民兵又摸了摸女儿清瘦的面庞,心疼异常。他从怀中掏出早上发下的玉米饼,递到芦苇面前。饼子缺了个边角,上面有几个牙印。他早上只啃了两口,大部分都省着留给女儿。跟着武士队长,总归还是有稳定的粮食来源,不像城中的平民,现在连一份粮食都难以买到。
芦苇接过饼子,眼中放出光来。少女用力得啃了几口,然后发出着急的呜呜声。凉了的粗饼太硬,她力气太小,却是根本啃不动。
库卢卡又叹了口气。他把饼子拿回来,然后点起篝火,煮了锅热水。然后,他小心的把饼子泡软了,尝了口温度不烫,才连着陶碗递给女儿。
芦苇呆呆的看着爹爹忙碌。然后,她又一次眼中放光,低头细细地啃着饼子,就像一只小小的仓鼠。老民兵看着女儿,脸上浮现出笑容。包头巾的韦兹提离着两步,看着老民兵看着女儿。他默不作声,只是嘴角微微勾起。
良久之后,直到芦苇吃完,再次缩回草堆中,老民兵才倒了碗热水,把剩下的残渣喝干净。接着,他转过身,神情严肃的问道。
“蠢木头,你的婆娘孩子,还是没找到吗?”
韦兹提惨淡的摇了摇头。
“老叔,我找不到了。”
库卢卡看了韦兹提一会,轻声问道。
“贵族老爷让你去领个女子,你为啥不愿?”
韦兹提安静地站了片刻,才又一次摇头。
“老叔,我不愿。我,我怕又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