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但是是人总要死。”张小鱼说得很是平静。
尽管这样的话听起来像是一个说大话的少年。
毕竟门口的那个打牌的人,都能让他不能离开镇子向南而去。
程露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听完师兄的话,我却是有个莫名而来的念头。”
“什么念头?”
“道门当兴了。”程露缓缓说道:“我都没有想过要杀我师父,师兄却已经想了很多年了。这是极其勇敢也极富想象力的事——这样的人只会出现在一个时代兴盛的帷幕拉开之前。”
程露笑着将身前的那柄决离收了起来,重新在背后系好,一面很是怅然的说着:“很多年前,我觉得我才是人间这出大戏戏台上的人,我师父是陈云溪,让人间沉默的陈云溪,我自幼学剑,年少知名。但我不是台上的人。我不够勇敢不够肆意,不够沉沦不够痛苦,在人间故事里,像我这样的人,往往都是作为陪衬的,或者是站在台下的人。”
程露笑着说完了那样一段很长的话,又重新倚窗坐了下来。
程露觉得自己一生中有着两件极为重要的事。
一件便是当年在岭南剑宗,因为轻敌,被一个叫西门的削去了一缕长发,从此开始梳中分。
一件便是现在,这场与张小鱼并不轻松的谈话。
“我是台下的人,师兄。”
张小鱼静静的听着程露的话,看着面前这个同样人间知名的年轻剑修。
二人曾经境界都不算高。
但是都是天下三剑。
张小鱼的境界不高,因为他要打牌。
程露的境界不高,因为他是复古流剑派核心之道的人,不需要很高的境界。
程露笑着看向张小鱼:“师兄在看什么。”
“没什么。”张小鱼摇了摇头,看着程露身后的两柄剑,轻声说道,“其实故事都是一样的,只是有些有人爱听,有些有人觉得无趣而已。”
程露默默的思量许久,而后轻声说道:“是的。但也也有例外,譬如像我们的师父那样的人,他们的故事不管怎么样,总有人会看着。”
“所以只是在故事里向前走去,还是先走到尽头等着故事而来,其实也都是一样。”张小鱼似乎也想明白了许多,微微笑着说道,“人间的归宿都是冥河,故事的归宿都是落幕。”
张小鱼看向程露,看向门口打牌的青天道的某个师叔,也越过那些被秋风卷起的布帘,看向了长街,遍地槐豆的长街,似乎也是在看着更多的人。
“至于故事外的人看完,能不能睡得着,和我们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张小鱼笑着说道,解下了身后的山河剑,拍在了桌面上,看着面前这碗已经有些干,也有些坨的面,扭头看向面馆后厨,朗声说道:“小二,上酒!”
“师兄,这是面馆,不是酒馆。”
程露将张小鱼的话还了回去。
张小鱼只是笑着说道:“你难道不知道面馆也有酒的吗?”
“......”
于是便有不知名的小二端了一壶酒上来,放在了张小鱼面前。
“我的呢?”
程露眼巴巴的问道。
小二斜瞥了他一眼,说道:“这里是面馆,不是酒馆,你面都不要,就想上酒?”
原来是这样。
程露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要酒没人理了。
“你要不要来碗面,买碗面才能买酒。”小二问道。
“不用了。”
程露摆了摆手,而后看着面前的这个白衣年
轻人,拿着酒先喝了一口,而后便倒进了面里,拿起筷子搅拌着,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用筷子挑着面就往嘴里送。
于是愁眉苦脸的人变成了程露。
“烈酒配辣椒,师兄从哪里学到的这种吃法?”
张小鱼一面大口吃着,一面含糊的说了三个让人听不清的字眼。
但是从音调而言,应该是南衣城。
程露有些不忍心看。
曾经白衣翩翩的剑修吃得很是欢快,很快一大碗面便吃了个精光。
只剩下一些底部的红色的汤汁与萎了的葱花。
张小鱼撩起白衣的下摆,擦着脸上的汗水。于是原本便有着血污的白衣之上,又多了一些汗渍。
但张小鱼除非要耍帅,不然也不会注意这样的东西。
于是拿起了手中的剑,没有背起来,而是拿在手里,向着面馆门口的那场牌局看了一眼,笑了笑,却是撑着一旁打开的窗子直接跳了出去。
程露坐在窗内,看着窗外抱剑而去的张小鱼。
“师兄去哪里?”
“上山。”
程露沉默了少许,却是疑惑的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走门要走窗户?”
张小鱼背对着程露,向着镇外走去,却是在哈哈笑着,说道:“门口那人太讨嫌,不想从那里过。”
程露没有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张小鱼远去的背影。
他知道这个笑声不会太久。
于是笑声很快便慢慢在秋风里散去了。
程露转身向着面馆外走去。
这个故事的结局其实不难猜。
张小鱼自然已经输了——当他在面馆里坐了几个月都没有上山的时候。
那么接下来的故事便很有趣了。
先是许多剑宗会拒绝承认张小鱼曾经是人间剑宗弟子的身份。
然后.....
然后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程露背着剑在秋日下,踩着那些沉闷地发出响声然后死去的槐树果子,离开了这个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