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皱了皱眉头,没有继续向前,也没有收剑,只是神色凝重地站在那里。
镇上那个同僚之死,自然带给了他们足够的警惕。
男人喝了一口酒之后,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声音低缓地说着:“我爹就是死在天狱手里。”
“也许和我一样。”
“那时我二十岁,回家的时候,便只看见了地上的血,还有一个正在巷子里离去的黑衣身影。你们如果去流云山脉以北的青禾城翻看案卷,大概还能找到那样一件事的痕迹。”
男人说到这里沉默了许久。
周山等人并没有落入男人的话语节奏之中,只是沉静地握着剑,天地元气搅动着石林间的落叶积雪。
是真是假且不论,青禾城不属于天狱南方,不是南方调度使辖下,哪怕他们真的相信,也不可能去翻看那里的案卷,
男人停了一阵,又继续说道:“我知道镇子里的人不喜欢我,我性格孤僻,行为怪异,于是这样的东西,便成为了怀疑的苗头,成了沉默的罪行。于是有人写了一封信,送去了山月城。镇子里的信客小哥是个好人,他看见了收件地是天狱的时候,便猜到了这样的一件事是因我而来,于是跑过来告诉我,要我快点离开这里。”
男人轻声笑了笑,又喝着酒,继续说道:“但我没有,当那封信被寄出去的时候,我便知道,一切最终都会落到我头上,因为我不是一个讨喜的人。”
“人间历来都是疑罪从无,这是陛下亲自制定的律法,但是同时陛下也造就了另一个极端。”
男人回过头来,看着那四身石林暮色里的黑袍。
“那就是疑罪从有的天狱。”
周山四人的神色无比平静。
男人看见这种神色,又笑着转回了头去,看着暮色,看着云雾,看着山雪,看着人间小镇。
“当然,我也知道,十二楼的人,说的话是不可相信的——他们会极力为自己辩护,就像我爹一样,就像我一样。”
“在我爹死后,我研究了很久的这样的东西,总想着,假如有一日,我也被怀疑,是十二楼之人,我应该怎样去证明自己不是的。”
男人沉默了少许,大口的喝着酒。
“但我发现我证明不了,也确实是这样,天狱一千年来,都没有找到能够区分世人与十二楼之人的方法。我自然也无法做到。”
男人继续喝着酒。
低下了头去,大概是在看着山下的那个镇子边缘的小院子。
看了很久,而后仰头喝光了那壶酒,将酒壶丢了下去,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周山四人。
“昨日的那个天狱之人是我杀的,我在得到了你们来到了镇子里的消息的时候,就上山来了,先前你们问我是不是于清理的时候,我没有回答。”
男人平静地将手伸进了怀里,有个剑柄一样的东西被摸了出来。
“我是十二楼之人。”
“就和我爹一样。”
“百......”
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人间暮色便仿佛招摇了一下。
像是有块轻薄的帘幕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日色一般。
有柄剑便已经毫无阻碍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男人向后跌坐了下来,看着插在了自己心口的那柄裹挟着剑意的长剑。
“百口莫辩的十二楼之人。”
男人咳了一口血,平静说完了那句话,而后又很是轻蔑地笑着,从怀里拔出了那柄剑。
更为绵密的剑意与道韵之网落了下来,无比迅速地穿过了男人的身体。
他的目光熄灭了下去,手中握着一个剑柄,只有一个剑柄——很是破旧,也许是捡到了山里某个剑修遗弃的断剑。
大概这才是这个故事最为
讽刺的地方。
周山沉默地站在那里,抬手收回了自己的剑,送入了鞘中。
大概突然明白了那个院子里妇人的懒于敷衍。
“我知道你未必是的。”
周山转身离去。
“但是万一是呢?”
四人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转身离开了这里。
疑罪从有。
这才是天狱最为残忍的地方。
......
南岛是在快要入夜的时候,从一个在山边远远地看着的镇民口中听到的这个故事。
人间就是一个个听见的故事。
那人似乎也很是感慨。
跑来要了一壶酒,在客栈里说着这个故事。
只是有人问起,究竟是谁送了那样一封信的时候,却是没有答案。
人们沉默得异口同声。
那样的默契大概也是说明了一件事情,也许每个人都有着这样一种可能。
至于于清理,到底是不是十二楼之人。
这是一个说不清的道理。
南岛安静地坐在二楼喝着酒,什么感叹也没有。
他是十二楼之人,自然更清楚其中的东西。
天狱如果是疯子,那也是被十二楼之人逼疯的。
十二楼之人如果是疯子,那么大概很大程度上,也是被天狱逼疯的。
二者互相成就。
只不过这样一个简短的故事里,依旧存在着一个问题。
“那个天狱之人,到底是不是于清理杀的?”
有人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于是也有人回答了这样一个问题。
“不是。”
那人从客栈外而来。
“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