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午妖府中的赴约之宴很是寻常。
便在一处小院之中,一张矮桌,两处坐榻,还有一壶小酒与几碟小菜。
倘若文艺一些,还可以有半天明月,满怀寂寥与一池清漪。
梅溪雨端坐于榻上,而水在瓶则是斜倚着矮榻而坐,一面喝着未煮的冷酒,一面安静的看着人间月色。
侍中大人喝酒也就花生米,大概是世人从未想过的东西。
梅溪雨其实也没有想过这样一个画面。
这样一个白衣侍中,在过往槐都带来的意象往往是沉郁的,严肃的,冷冽的。
就像乐朝天说着自己这样的人去掏鸟蛋,是一件很毁人设的事一样。
那样的水在瓶,大概也不会让世人看见他伸出三指去撮着花生米。
所以有时候其实活成陈青山那样挺好的。
闲来无事,就跑去山月城,买点酒,买点花生米,一路逛着看着满山月色盈满。
梅溪雨没有饮酒,也没有撮花生米,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长久的看着这个槐都的侍中大人。
过了许久,梅溪雨才轻声问道:“不知侍中大人在槐都多少年了?”
水在瓶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梅溪雨,又转回头去,大概是在很认真的想着这样一个问题。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一袭白衣映照月华的人间大妖才轻声说道:“不记得了,或许有一两百年了。但总之,没有他柳青河在槐都的时间久远。”
水在瓶说着,却是坐正了一些,拿起了一旁的酒杯小酌了一口,仿佛自嘲一般的说道:“所以柳白猿在槐都根深蒂固,而我水在瓶一推便倒。”
梅溪雨沉默了下来。
在这个故事里,巳午妖府自然是孤立的,甚至可以说是举世皆敌。
只是这未尝不是因为这位侍中大人所做的一些事情,无法得到许多人的认可的原因。
水在瓶倒是来了些兴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带着一些笑意说道:“梅真人不如猜一猜,本侍中是何妖族?”
梅溪雨看了水在瓶很久,而后缓缓说道:“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我猜侍中大人是一只瓶妖。”
水在瓶并未说话,只是看着月色喝着酒。
梅溪雨挑眉说道:“所以我猜对了没有?”
水在瓶只是轻声笑着,依旧未曾言语。
究竟是猜对还是猜错了,侍中大人并未给出答案,毕竟他也只是说了要梅溪雨去猜,而没有说过自己会告诉他真假。
小院里再度沉寂了下来。
梅溪雨沉默了很久,看着水在瓶问道:“人间一直都未曾明白侍中大人想要做什么,不知今晚能否告知一二?”
水在瓶只是平静的说道:“修道者闻风观雨,修剑者淬剑凝意,人间匆匆来往,世人各行其是,又何必一定要通晓一切?”
梅溪雨缓缓说道:“道修不会逼迫剑修一定要修行道术,小镇里卖菜的摊贩也不会说今日我的菜很是新鲜,你必须买一些回去。侍中大人所行之事,显然不在其间。”
水在瓶挑眉看向矮桌边端坐的道人许久,而后轻声笑了笑,说道:“我不和你们道人争辩,从函谷观开始,你们是最先开始讲道理的,如果不是后来的磨剑崖太高,剑修的道理未必有你们的大。”
梅溪雨沉默无语。
道理自然是很好的武器。
当年剑修大概也是清楚,嘴上功夫说不过道人,那便直接用剑来说话。
讲道理才会有输赢,不讲道理之人,自然立于无敌之境。
撮着花生喝着冷酒平淡而坐的水在瓶,大有一副无敌之势。
梅溪雨静坐了很久,而后看着水在瓶问道:“那个少年曾经得罪过大人?”
水在瓶平静说道:“不曾。”
“那大人何必如此?”
“人间得罪过你?”
水在瓶并未回答,只是反问道。
梅溪雨轻声说道:“不曾。”
“那又何必清修?”
院中安静了下来。
已经五月十九的月色,当然并非盈满之象,只是大概也不会是缺月挂疏桐的模样。
那轮有着些许不完美的月色便安静的悬在高天之上,随着槐都的缓缓流转,时而便会没入某些高层楼阁之后。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水在瓶握着酒杯,静静的看着半天明月,口中却是轻声诵读着某首来自某个剑崖之人的诗句。
青天有月来几时之句,亦是被青天道之人化作道文,留在了那身道袍之上。
梅溪雨静静的看着那个白衣侍中,自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说起这些东西。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水在瓶说道这一句的时候,却是停了下来,低头喝着酒,颇有些惆怅之意的说道:“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应垂泪。”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梅溪雨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那个似乎是清饮而醉,辄思故土的人间大妖。
闻人怀归。
梅溪雨有若闻人怀归。
沉默了许久,这个来自青天道的道人轻声说道:“看来侍中大人并非槐安人。”
水在瓶将手中的酒杯放回了桌上,轻声说道:“是的。”
梅溪雨颇有些惊意的坐在那里。
世人似乎从未清楚过这样一个白衣大妖来自哪里。
又或许合情合理。
百年世人。
自然很难清楚一些数百年前的故事。
水在瓶转回头,看着那个在不断的揣测着的道人,轻声笑道:“这是否让你觉得背后有着极为深层的故事?”
梅溪雨沉默少许,反问道:“莫非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