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
这样一个问题在东海年轻人心底愈发的沉重了起来。
在那处断垂下去的山崖边眺望了很久,尤春山才终于听清了一些那种来自热闹的城镇里的声音——这让这个年轻人的眼睛渐渐睁得极大,就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秘密一般。
然而那并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在风里吹来的,许多语调各异的话语。
世人说话的强调自然是不一样的。
东海的人是一个调子,北方的人是一个调子,岭南那边的人又是一个调子,更不用说黄粱鹿鸣那边的人。
而尤春山在山边,却是朦朦胧胧的,听见了一切这样的语调。
一切声音糅杂在一起,从四面八方而来,最终汇聚成了一场极为浩大,也极为渺远的人间之音。
所以.....
尤春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那样一种猜测,默默的低头看着那些往下同样是云雾的一切风景。
所以自己是在天上吗?
或许自己可以直接这样跳下去,于是从天而降,世人就会流传着天上掉下个尤妹妹的故事。
尤春山对于自己的这种胡思乱想颇有些无奈。
摇了摇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沿着来时踩出来的痕迹,缓缓回到了那样一处石道之上。
石道干干净净,上面没有尘土,也没有落叶,像是一种暮色时候的天空的幽蓝的颜色,有着一些白色的纹路在上面爬行着,像是一些线状絮状的流云一样。
尤春山坐在那里一面仔细地看着,一面休憩着。
只是大概这并不能给他带来一些能够解惑的答案。
尤春山休息了许久,终于哀叹着站了起来,踩着石阶一步步向着上面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石道之上,却是渐渐带上了一些雪色,有着许多雪屑穿过了山林而来,缓缓的落在了这个年轻人的面庞之上。
一直低着头沉默地走在石阶上的东海年轻人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来,至此他才发现,原来前方的山石之道上,云雾已经消失了,而那里却是渐渐地覆盖着一些浅淡的雪色,越往上去,那些细雪便越来越多,在山林之中缓缓的落着。
尤春山有些惊诧地在那里看了许久,抬手接着一些落雪,认真的看了很久,确定这真的是雪,而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既然是人间的雪,那么自己应该还是在人间吧。
尤春山安慰着自己,并没有多想,继续向着石阶更上层而去。
当山道上开始下着雪的时候,那些走过的脚印,也便有了痕迹。
尤春山回头看向了下方,看着那些铺着薄雪的石阶上的那些一串串的脚印,心中却也是感叹着。
原来自己已经走了很远了啊。
人一生有三万多日。
那么人一生会有多少步呢?
这个东海年轻人脑海里不知为何,倒是生出了一些这样的感叹来。
像那种活了一千多年的人,他们又走了多少步呢?
尤春山很是感叹地想着,转回头来,继续向着更上方而去。
山道笔直,一切清幽,风吹山林,细雪如流——流风的流。
尤春山不知走了多久,却是终于在那些雪中寒意渐盛的时候,抬头看见了那样一处似乎已经到了末端的山道。
那是一处逼仄的细雪山崖组成的大门。
黑色山崖覆着白色的雪,像是一幅落笔厚重的水墨画一般。
尤春山停了下来,不知为何,心中却是隐隐有着一种很是极为仓皇的,令人想要垂泪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样一种感觉从何而来。
也不知道这样一种感觉因何而生。
回头看着来时的那些山道,那些山雪,那些山林,那些山风,还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一切里的远离而去的,缥缈而热闹的人间杂语。
于是这样一个年轻人真的便垂落了一滴泪水。
尤春山怔怔地看着那样一滴不知为何会自己从眼眶里流溢而出的泪珠——滴落了在那些白雪之中,然后化作了一个黑色的孔洞。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东海年轻人才抬起了头来,他好像是终于想起了宋应新与他说的那样一些东西。
只是在这样的一片山雪之前,他已经失去了言语,只是长久地伫立在那里,最后抬了抬手,擦着自己的眼眶,一步步的走着那最后的一段旅途。
东海年轻人穿行在那样一处山崖之间的时候,是极为渺小的,小到在那样一处山崖之上倘若滑落下来一小块雪盖,都可能将这样一个年轻人彻底覆没下去。
已经走到了极其疲倦的年轻人搀扶着两旁的崖石,踩着那些逼仄的雪道,一点点地穿过那样一处山间之门。
人间澄明的天色是在刹那之间出现的。
尽管细雪茫茫,只是那样的天光却是依旧毫无遗落地洒落在了那样一些山崖的另一端。
尤春山停在了那处逼仄山崖之门的尽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是一口承载着极为灿然的天光的大湖,不知几深几广。
湖边有着一些凝结着雪色的形状各异的石块,在大湖之中与湖水平齐,绵延而去。
在极为遥远的地方,似乎有这着一片极为庞大的湖中雪山,山中白雪覆盖,只是似乎依旧有些林木的青绿之色。
尤春山眯着眼睛站在细细地洒落下来的雪中,四处看了很久。
大湖四面而去,眼前便只有那样一条通往大湖之中雪山而去的路。
东海年轻人犹豫了少许,又回到了那些逼仄的山崖间,在那里休憩了好一阵,或许是感觉口干舌燥,尤春山还抓了几把雪送到口中吃了,而后才重新站了起来,走到了大湖之畔,踏上了那样一处像是猫爪印一样的湖上雪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