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也没有去找。
他要立很多座墓碑,有些事情,大概确实是来不及去做的。
陆小二将尸体与剑一同搬开来,拄着剑蹲在那里,仔细地辨认着那些尚未完全腐坏的衣裳。
这是一个秦云剑宗的剑修。
岭南之外的人,大概并不会知晓这样一个剑宗的存在,毕竟岭南剑宗,是诸多剑宗的聚合体。
大约是与小白剑宗一样的存在。
这也许便是这个剑宗仅有的几个战力之一。
陆小二辨认出了这个剑修的来历之后,却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一直都很怕,怕不能认出这样剑修的身份,最后只能写上一个笼统的岭南剑宗。
也怕从这样一个剑修的衣裳之上,看见某些熟悉的东西。
岭南秦云剑宗,剑一之墓。
陆小二轻声念着这样一个名字,而后跪了下去,将溪午剑用力的插进了山中,开始一点点的掘着坟墓。
少年的坟墓不会掘得太深,也不会掘得太宽。
只要能够成为一个墓穴,藏得下一具被风雨吹打了数月的尸体便可以。
只是哪怕只是这样,少年一日也不会掘出很多坟墓来。
山中不止有泥土,也会有石头。
尽管小少年作为一个剑修,剑上带上一些剑意,便足够锐利,只是终究是人而非机括之物。
陆小二的手上满是剑伤,往往都是因为突然插在了石头上,长剑脱手,于是割伤了自己,或者已经筋疲力尽了,却仍旧想要挖完面前的这个坟墓再说,于是手便滑了下去。
这是今天的第多少个坟墓,陆小二其实也记不清了,但在整个六月里,他已经挖了近千个坟墓。
也庆幸的是,他终究是一个修行者。
倘若他只是世人,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陆小二掘完面前的小小的墓穴之后,并未像是先前一样,将那具尸体放进去,而是走到了溪边,将自己的手脚与溪午剑,一同浸在了溪水里。
冰凉的溪水确实可以让人精神一震,也可以带走许多疲劳。
只是大概体力上的消耗,是不可避免的。
陆小二坐在那里,缓慢地喘着气,溪午剑上的泥土渐渐被溪水带走,像是一条银色的鱼儿一样。哪怕已经掘了这么多坟墓,这柄剑依旧完好如初。
小少年有时候都会感谢那样一个天涯镇的前辈。
倘若不是他送了自己这样一柄剑,大概他也没法挖出这么多的坟墓来。
对于自己用这样的剑来挖土之事,陆小二并没有什么愧疚之心。
剑作为一种工具,能够用到实处,才是真正的好剑。
可以像乐朝天说的那样,用来弹奏曲子,也可以用来掘着泥土。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陆小二在那里休息着的时候,身旁却是晃过了一抹白色,恍惚里像是月色一样,但是岭南现而今只是黄昏时候,哪怕天上真的有月色,也不会这般明亮。
有一壶酒递了过来。
陆小二长久地看着那壶酒,很是平静地拒绝了这样一个人间大妖的好意,抬起头来,灰头土脸的小少年眸光很是平静。
“我不需要酒,而是食物。”
酒会让人血液流动加速,会带走更多的热量。这自然不会是小少年想要的。
卿相静静地看着陆小二,最后将酒壶收了回去,转身向着山里而去。
这样一个人间大妖离开的时间并不久。
再次回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一只被打烂了头的鹿。
卿相在溪畔坐了下来,看了一眼那个一身狼藉,很是消瘦的小少年,生起了火,取下了腰间的玉佩,化作了一柄剑,割下了鹿肉,用壶里的酒浇了上去,而后放在了火上烤着。
鹿肉渐渐发出了诱人的香气,千年大妖,总会一些炙烤的技艺,色泽金黄,不停地滴着油,再加上洒了酒,更加有种特殊的香气。
卿相将手里的鹿肉抛给了溪边的小少年。
陆小二也不怕烫,从溪畔捡起来,便送到了唇边,大口地啃食着。
卿相便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喝着壶里剩下的酒。
“我以为你会眼中噙着泪花,恶狠狠地看着我,每吃一口,都像是在吃着我的肉一样。”
这个白衣书生抬手擦着唇边的酒水,看着小少年轻声说道。
陆小二只是低着头吃着烤肉,补充着体力,同时也是在吐纳着天地元气,补充着自己的神海,蕴养着自己的剑意。
“我杀不了你,那样做没有什么意义。如果我杀得了你,那样做更没有意义。”
数月的时间,小少年便好像已经变了一个人,很是清醒很是冷静的说着这些东西。
“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给我打死一只鹿来吃,事实上,我已经做好了休息一阵,自己叉鱼的打算。”
不过十三岁的小少年用力地撕扯着鹿肉,这让他面目狰狞,随着那一块鹿肉被啃了下来,小少年的神色又平静了下来,只有两个腮帮子鼓鼓的,不停地咀嚼着。
“但这并不会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院长。”
“岭南的风血,那些死去的剑修,不是一块鹿肉便可以抵债的。”
卿相转过头去,看着黄昏里挂在天边的一轮残月,平静地说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