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文开始从这个书生的白衣之下流转而出,书生手中的酒壶骤然碎裂,露出了其下那一只不知何时掐住了道诀的手。
略有些浑浊的山城之酒在暮色之下飞溅而去。
柳青河平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那些酒水打落在了自己身上,化作了一条条闪烁着金光的锁链,轻声说道:“我不想动手,卿相。”
卿相掐住道诀,坐在那里,轻声说道:“我可以为人间的故事陪葬,但是悬薜院千年积蓄,我不想看着他们真的便尽数葬送在这里。”
“不想看着他们葬送,又何必多此一举?”
白衣书生神色怅然地坐在那里,看着漫天夕照之流,掐诀之手骤然下沉,天地之间似有道音响起,如同某些磬锣合拢之声一般。
“因为我卿相,知道错了。”
书生迟来的悔意,在那一句话语之中砸落人间。
随之一同落下的,是某些古韵悠长的道文。
以这样一个书生为原点,无数道文一如水波一样,落向整个青山人间。
城中所有人都是茫然地看向天穹,不知道在这片山城之中发生了什么。
柳青河眯着眼睛静静的看着那些扩散向人间的道术波纹,轻声说道:“你找不到他们的。”
卿相默然的看着一直扩散百里,都未曾有着什么波动的那些道术波纹,沉默了很久,缓缓说道:“为什么?”
柳青河平静地从黑袍袖口里伸出手来,并指如剑,自衣袍之上那些有如锁链一般的道文之上垂直滑落,那些金光道文无比迅速地消融而去,弥散在了天地之间。
这个天狱之主切开了卿相的那些束缚,而后平静地抬手指向了人间天穹。
“因为他们不在人间。”
随着这样一句话落下,卿相便好似听见了一声极为清脆的机括之声,自高天之上垂落下来。
这个书生怔怔地抬头,看向那些暮光四垂的天穹,一些都在昏暗下去,然而有着某些很是明亮的东西,正在缓缓落下,自柳青河先前送出那一剑,从而导致整个人间天穹,长久的留着的那一道剑意辙痕之中坠落下来。
那像是一道极为皎洁的月色,也像是某个天上之人失手坠落的一柄仙剑。
带着极为浩然的白芒自高天之上坠落下来,只是倏然之间,便已经落向了这样一座山中之城。
便在卿相身前。
这个白衣大妖,至此终于看清了那样一个东西的模样。
不是剑。
而是一支极为精巧的羽箭。
箭头已经钉在了长街石板之中,而尾羽正在那里微微颤鸣着,有着一种极为浩然令人惊叹的力量自其中扩散开来,瞬息之间,便覆盖了方圆十里之地。
卿相沉默的看着那一支白羽之箭,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道:“这便是大羿之弓的箭?”
柳青河平静地摇摇头,轻声说道:“这只是一个锚点。”
随着这样一句话落下,一阵极为迅速的机括声自箭杆之上嗡鸣着传递开来,羽箭的尾羽骤然开裂,一股浩荡的力量将附近的一些都推涌而去,而后整支箭都裂解开来,一股极为精纯的白色气流自其中喷涌而出,化作一道直入天穹的白色光柱。
那个天狱之主微微笑着看着那支羽箭消失的地方。
“就是这样的,他已经定下了第一个锚点。”
卿相沉默着站起身来,低头长久地看着那些像是在散发着某种讯号一般的白色气流,而后抬头向着天穹之上看去,将夜的穹壁倒覆在青山之外,这样一片战火骤然止息的人间,在暮夜交际时分显得无比安宁,只是那样一道破云而去的白色光柱,显然正在预示着某些东西即将坠落下来。
卿相看了少许,而后轻声说道:“假如我是一个剑修,在看见这些极度危险的白色气流的时候,大可以化作剑光远遁而去。大羿之弓,未免有些过于缓慢,甚至不如那些巫鬼道之人的颂唱来的迅速一些。”
柳青河抬起头来,看向山城人间,确实如同卿相所说,这片破裂的青山之城中,已经有着不少的剑光重新浮现在人间之上,犹疑不定的观望着这样一处极为古怪的白色光柱所在。
“这是人间第一次看见大羿之弓,但这也是槐都第一次将大羿之弓送往人间。”
柳青河很是平静地说着。
“有许多东西,需要一点点地去确认,等到熟练了,自然便不需要这般繁琐了。”
这个天狱之主抬手伸向人间,有柄无主之剑被吸纳而来,落入了他手中。
卿相静静地看着柳青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柳青河当然不做什么,只是反握长剑横于身前,抬手缓缓拂过剑身,而后抬手便将它送离了这一处。
二人静静的看着那一道远去的剑光。
“剑修能走很远,但大羿之弓只会比他们走得更远。”
卿相默默的站在那里,虽然对于眼前的诸多事物有着许多不解,只是那一身道韵依旧未曾散去。
随着二人的俯瞰之剑,天穹之上,却是有着第二道白芒垂落人间,这一次落在了山月城正北方向,一如先前卿相所见那般,再度有第二道白色光柱直冲云霄而去。
卿相静静地看着那些只是落在了山月城中的锚点,沉默少许,缓缓说道:“但大羿之弓想来无法随意地落向人间。”
柳青河微微一笑,负手立于长街尽头,说道:“是的,确实是这样的,在这天底下,越是强大的东西,越是需要沉思熟虑。丛刃的那句话当然是对的,越高越不自由,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陛下亦是在摘星楼上想了很久,才决定第一次将大羿之弓射向人间。所以倘若你们真的选择身化剑光,或者驾驭道风,或者驱使巫痕,离开了山月城,大羿之弓确实不会再落下。”
卿相长久地站在那里,似乎从柳青河的这些话里,听见了某些言外之意。
于是那一道先前被送往遥远人间的那一剑,在倏忽之间,便掠破残余的暮光,重新回到了这一处长街,便插落在了二人身前,轻鸣不止。
“但我手里的剑,就会落下了,我不想动手,卿相。”
这样一句很是平静的话语,便这样云淡风轻地落在这片青山人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