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应声进来了,“小姐您起啦?”
明蓁被身上喜服裹得难受,抬手要解扣子,小梅忙拦着,“姑爷还没回呢,小姐,不能脱。”
“沈彻还没来?”喝了一宿的酒?
“是啊,不晓得怎么喝到现在。下半夜我就让东旺过去看了,可东旺哥也没回来。我又让茂叔去瞧瞧,可茂叔也没回来……小姐,不会出什么事吧?”
“别瞎想,能出什么事?”
最大不了的事,也不过就是沈彻逃了婚。但她知道这不可能。“好像他们武正军也来了不少人吧?那些当兵的,沾了酒就没个完的,怕是被拉着喝酒了喝倒了。行了,不说他,你去打盆水,我洗洗,脸上腻歪死了。”
小梅端了水来,心中还是感到惴惴不安。哪有新郎官彻夜不进洞房的?她越想越忐忑,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小姐,昨天夜里那边动静还挺大的,爆竹放了好久……”
明蓁把脸上的胭脂水粉一并洗掉了,一盆清水顿时就浑浊了。她这边正擦着脸,那边门忽然被撞开,一个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把屋子里的明蓁和小梅都吓了一跳。
那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跑到明蓁面前,腿一软瘫跪下去,“小姐,不、不好了,出大事了!乱党占了总督府,老爷他……老爷他死了!”
明蓁透过那满脸血污,看了半晌才将那人的面孔看清楚,是东旺。
“什么?你说什么?”
“乱党在城里到处都埋了炸弹,昨天晚上一起引爆了,然后就占了总督府……”
“怎么会?怎么会……朝廷的兵呢?那么多炸弹,乱党哪来的那么多炸弹?”
东旺紧紧抓着明蓁的手腕,不知道该怎样说。
“你说啊,怎么回事!总督衙门那么多兵,我爹怎么会死!”
“是姑爷……”东旺终于下定了决心,也哭嚎起来,“是沈彻,那箱子不是聘礼,是藏的乱党和炸弹。他们把明府给围住了,里头的人谁都出不来。有人送酒去总督衙门,酒里是炸弹……”
东旺说得颠三倒四,但明蓁听明白了,沈彻把她卖了!
一瞬间明蓁仿佛被定住了,呆立在原地,眼睛木木地看着东旺,仿佛不认识他,也没明白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唇几回动了动,几回都没法发出声音。
小梅吓哭了,摇着明蓁,“小姐、小姐,怎么办,怎么办……”
明蓁被她摇得头晕目眩,好半天才找回一丝意识,“爹……爹……我得去找我爹……”说着就往外跑去。东旺爬起来也追着出去,“小姐,外头太乱了,小姐!”
外头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路上架了铁栅栏,好多路都过不去。忽而见朝廷的兵士,忽而见武正军的人,忽而一队身份不明的人马过去。寻常百姓都闭门不出,他们两个人,一人浑身是血、一人身穿大红嫁衣,十分显眼。
东旺带着明蓁只敢绕着路往明府去,可明蓁什么都顾不上,慌不择路间,差点和那些人撞上。还是东旺死死拉住她,“小姐,你冷静一下!你这样子,还没到家就被抓住了!”
明蓁终于不再挣扎,落下泪来,“是谁,是谁杀了我爹。是不是沈彻?”
东旺也抹了一把眼泪,“不是……”
事发之时,大家都被困在明府,因被炸弹威胁,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明老爷当时就已经察觉到事态严重,和护卫一起想办法突围了出去。东旺就是在路上遇到的明老爷,他正匆匆往总督衙门去。可衙门也被炸了,兵器库五千支德国造的新枪也尽数丢失。
“老爷说,军火丢失、兵士枉死,他身为总督,被奸人蒙蔽,但失察之罪无以塞责,难辞其咎。倘若有人在此事上大做文章,那明家难逃满门抄斩。老爷他,他被流弹所伤,最后自尽的……老爷说,谁都不要报仇。时局如此,非人力所能左右。老爷让我跟小姐说,以后好好过日子,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爹……明蓁赫然醒悟过来,难道她错了?父亲对她,并非虚情假意,并非只是顾及她的八字?而是真心顾念着她的。可她都干了些什么?让她好好过日子,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发生呢?她是最不相信男人的,怎么会还是折在了男人手里?!不,她折在了自己的自大里。
过了大半日,两人才回到明府。偌大的宅子被毁去了一半,人们匆匆忙忙来来往往,抱东西的抱东西,提水救火的在忙着提水。人人都面带惊恐,看到了她,又都好像没看见她。
明蓁失魂落魄地往里走,正遇到明大奶奶。她一见明蓁,抬手就是一巴掌,“明蓁,你找的好男人!”
明大奶奶一向是个弱身子,这一巴掌却打得明蓁眼前一黑。她被那巴掌打得偏过脸去,好半天才转过脸,“大嫂,爹在哪里,让我看看爹。”
“我们明家没你这个女儿!”明太太听到动静被人搀着出来,见到明蓁像发了疯,对着她又打又抓。东旺想拦着,被明蓁推开了。
“你这个娼妇生的小娼妇!你这个扫把星!克死那个娼妇娘不够,又来害你爹!你害得我明家家破人亡!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你去死!”说着就掐住明蓁的脖子。
东旺哭着在一旁求,“太太不要,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啊。”
明蓁任她掐着脖子,想着掐死她也好,她这样的蠢货,实在没有面目活在世上……
明太太本就又惊又悲,手上也没多少力气,反而把自己累得昏了过去,明蓁也被带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婆子手忙脚乱地背起明太太往房里送,明蓁慢慢爬起来,跪在地上,“太太,让我看看爹,让我看一眼……”反反复复就这句话,可没人理会她。那一张张面孔,从前有多谄媚,现在就有多嫌恶。
明蓁一直跪到了深夜。还有些春寒,她浑身冻得没了知觉。没人管她,偶有路过的,泄愤似的上去打她几拳、踢她几脚,她都没有反应,连头都没回,甚至都不想去看是谁。
东旺觉得再这样下去,明蓁怕是要跪死在这里了。他哭着道:“小姐,先起来吧。回头咱们再想想办法,你这样跪坏了身子怎么办?”
东旺扶着明蓁离开明府,可到了广宁街,大门却是紧闭着。东旺上去拍门,开门的却是二爷明文翰的长随贾贵。贾贵将他们一拦,凶神恶煞道:“二爷说了,这宅子是明家的。五小姐已经出嫁,不再是明家的人了。”
东旺要去理论,但明蓁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东旺只得跟上去,劝着道:“小姐,你别急。我想想办法……”
明蓁耳廓里一直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游魂野鬼一般失神地走着。一个声音从那混沌中渐渐清晰起来,讥笑着,“啧啧啧,还不如我呢!你瞧,你被男人骗得有多惨……”
明蓁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惶,她笑得不能自已,最后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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