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李文璧惊呼一声,心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报案人是她。”
她正要把心里话说出来,又被周小娟打断了:“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用不记名手机卡?”
李文璧使劲点头。
周小娟说:“你有所不知,这一块的产权,是他们鸡冠村的。就连这座庙,也是多年前他们村的人出钱盖的。这庙除了我,还有两个老师父,三个小师父,这些人都是无依无靠的主。我要是实名报了警,村民必然迁怒,把那些师父也连累了!我倒好说,可叫他们往哪里去?所以,才用了不记名卡,而且,我在电话里也没具体提供孩子被藏在此处,我考虑一旦说得太具体,警察直接找来这里,也难免让村人起疑……”
“哦?我明白了!”李文璧忍不住道,“你故意在电话里没说得太具体,是不想连累别人。可是,你跟警察说实话,他们不会出卖你啊。”
“我和警察之间,没有中间人,总觉得不妥,”周小娟叹道,“我本以为,警方收到我提供的消息,进到村里,总有手段逼问到孩子的藏身之处,可是没承想……就在刚才,有个警察还上来打听孩子的下落,看来他们手段不行……刚才面对那个警察,我真是急得不行,话屡次到嘴边,还是给咽了回去,哎。”
“哎,哎,可能他们手段真不够老辣……”李文璧自言自语,一阵感叹。
这时周小娟又道:“我想那些警察还没走远,刚才听说你是记者,就又动了心思,觉得你应该能帮上忙。你不会坐视不管吧?”
“这,我当然要管!”李文璧没忙着透露自己身份,转念又问,“可刚才你女儿也在,为什么不找她帮忙?”
“哎!”周小娟又叹了口气,说,“我女儿心硬,不想管这些闲事。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没忘了带手机卡就不错了,又急着回去,说是她姐夫被人害了!哎!你不加害于人,岂有被害之理?孽从自身起。我在这苦苦积累功德,也抵不过他们的一个恶念,恶缘。”
李文璧点点头,马上说:“你是希望我做中间人,想个法子,既能救走孩子,又不至于让村民怀疑你,迁怒到庙里,是这意思吧。”
“对!”周小娟喜道。
“孩子被关在哪?”
“出了庙,绕到后面,庙的正后方有个地窖,用木板盖着,表面铺着干草,孩子就在地窖里。”
“这好办!”李文璧来不及解释自己的身份,比画着说,“这样,我看这儿景色不错,我去找几个人来,扮成写生的学生,男男女女的,就在这四周转悠,这样,总能‘无意’地发现地窖吧?然后我报警,这样就自然了。”
“是个不错的法子,要是成了,你也算积了功德!”她仔细琢磨了一会,又担忧地说,“问题是这事拖不得,孩子们时时遭罪呢,可你这一时半会上哪找人?”
“不用担心,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李文璧说走就走,小跑着出了寺庙。
事情办得很麻利。李文璧立刻打电话给打拐小组的人,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刘组长喜出望外,没想到李文璧无意之中遇到了报案人,找到了孩子的下落。
原来报案人真有顾忌!弄明白隐情后,组长按李文璧的吩咐,派了几个年轻干警,打扮成学生模样,拿着画架到约定地点跟李文璧会合。
李文璧带着人很快回到寺庙。
一行人叽叽喳喳兴奋异常,先有模有样地在庙里转了转,随后出了庙门,各自找灵感。
时值冬天,红日当头,这鸡冠山在众人眼里虽无满山苍翠,却也是怪石林立,松柏苍劲,别有一番风味。
很快,在庙后转悠的李文璧尖叫一声,“意外”地在一层干草下面发现了一块木板。打开木板后,一个黑黝黝的地窖突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紧接着,一阵浓浓的酸臭味飘出了洞口。
地窖是垂直的,有三五米深,阳光照下去,基本能看个分明。地窖底部扔着几床破被子,被子上窝着两个黑乎乎的女孩,浑身脏得要命,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死活,像两只卧在陷阱里的狗。孩子们的脸部被乱七八糟的头发遮住了,看不清样子,旁边有几个方便面盒,还有几个空矿泉水瓶子。她们的手脚都是自由的,嘴里没塞东西,显然,囚禁她们的人根本不担心她们喊叫。这荒山野外,天寒地冻,本就少有人迹,又是三五米深的地下,怕是喊破喉咙也没什么用。
阳光斜刺入地窖,两个孩子立刻紧紧地闭起了眼。过了好一会,一个看起来较大的孩子才慢慢睁开眼睛,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上面。她的脸又黑又脏,露出的两个眼白格外刺目。地窖上面的人一直在大声喊叫,跟她说话。她却好像完全听不到。过了很久,直到那俩孩子意识到那些陌生的面孔不是囚禁她们的人,才一张嘴,哇地哭了出来,那哭声格外刺耳响亮,像产房里的第一声啼哭一样。
李文璧让一个“学生”把庙里的老师父叫了出来。
老师父看着地窖,眼神凄楚,支吾了半天,就说了一句话:“不知道怎么回事。”
早在多米诺骨牌案里,李文璧的演技就已非常纯熟,配合秦向阳演过几场好戏,这次,也同样发挥了戏精的本色。
她当着寺里几个和尚的面,掏出电话,哆哆嗦嗦地报了警。
接警后,打拐小组故意拖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赶过去,顺利地把两个孩子救出了地窖。小组的人本来都是便衣,为了配合李文璧,这次都穿了警服。
经过一番艰难的交流,李文璧才知道,这两个孩子都是滨海人,小一点的叫宋卓娜,大一点的那个叫程璇璇。
对程璇璇来说,是李文璧打开了地窖木板,给她带来了生的希望,也就自然对李文璧格外亲近。李文璧在,她就默默地靠过去,李文璧不在,她就默默地缩回车上角落里,任谁问话也不搭理。
有李文璧的嘱咐在先,组长没有第一时间送两个孩子回城,也没给孩子收拾洗刷,而是“原装原样”,带着孩子和“采风的学生们”,怒气腾腾地拉着警报去了鸡冠村。他要配合李文璧把戏演完,省得村民事后迁怒到庙里。
一行人到了村子。见有警车,村民们很快就围了过来。车上两个孩子拼命缩在后面,死活不肯下车,李文璧只好把他们抱到车门口。
看到两个孩子的惨状,村民们纷纷侧目,议论声此起彼伏。
还没等组长找村支书,老支书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啥也别说了!”老支书见孩子在警察手里,颤巍巍地对打拐组长说,“这俩娃,是俺村人干的。是二牛和刘三炮家!我是支书,我有责任!”随着话音的起落,老支书嘴里的烟头不停地抖来抖去。
刘组长压压手,等四周安静了,才大声说:“我们这次来,主要不是追究包庇的责任。我就想和乡亲们聊个实在!咱们谁不是爹娘生养的?你们谁家的孩子,忍心叫人拐了去遭这份罪?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
组长的声音很洪亮,也很平静:“实话说!上午就有我们的同志便装来过,打听这两个孩子的下落。结果呢,问谁都说‘不知道’。你们说我失望吗?非常失望!但我先不责怪大家法律意识淡薄,那也有我们的责任!我也不想说什么大道理,就一句话,咱做人为个啥?不就为能吃个安顿饭,睡个踏实觉?是这个理不?就说这次,要不是这几个上山采风的大学生,偶然发现了那个地窖,报了警,这俩孩子的罪还不知要遭到什么时候!我就问一句,大伙于心何忍?吃能吃踏实?睡能睡踏实?”
说到这,他回身指了指那几个“学生”,又指了指车里的两个孩子。
这时,李文璧早就又恢复了记者的身份,跑前跑后忙着工作,采访。
刘组长的话把庙里周小娟等几个人给撇清了。
人们又开始议论起来,不停地对“学生们”指指点点,有的颔首点头,有的满脸不在乎,有的一脸鄙夷。
接下来,打拐小组怎么抓二牛和刘三炮,怎么追责等公事咱们放下不提,单说李文璧。事办完了,采访也圆满了,她和组长道了别,要提前回程,中间再去见见周小娟。
程璇璇认准了李文璧,见她要走说啥也得跟着。但是,不管从安全还是程序的角度,孩子都必须跟“打拐小组”一起。李文璧好说歹说,答应回家后就去看她,又让程璇璇记下她的电话,才总算脱身。
周小娟再次见到李文璧,心情一片大好,拉着李文璧的手感叹唏嘘了一阵,才说:“真是想不到!这么快你就把事办成了!”
李文璧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着脸说:“其实我是记者不假,但也没全说实话,其实我和那些警察一伙的……最近市里成立了打拐专项小组,我这次就是专门跟着小组采访的。他们行动失败后,我听说这里能求签算卦,就寻思上来给我男朋友求个平安符。这不就……所以,这事是我应该做的,真的没什么!”
“哦?还有这一层,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周小娟诧异了半天,才缓过神来,笑道,“所以我说这真是一桩善缘啊!”
“是啊!”李文璧笑道,“周阿姨你放心,在村民那里,刘组长也撒了个善意的谎,说了学生采风的事,把你给撇清了。”
“善哉!”周小娟感叹道,“看来谎言有时候也能结善缘。”
至此,孩子也救了,周小娟这里也交代过了,李文璧心里一片踏实,提出要走。
周小娟一听她要走,执意挽留。
李文璧想想也是,既然和周小娟有缘,成全了一桩善事,还顺利完成了采访任务,留一晚也不为过,再说天色已晚,没必要赶得那么累,于是就同意留下来。
周小娟了却心事,心情大好,忙前忙后拾掇起晚饭来。庙里后院种着不少时令蔬菜,她很快就做了一桌子,虽说全是清淡素菜,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接下来两人落座,边吃边聊。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人的话题也越来越多。
一顿饭下来,李文璧才知道周小娟的丈夫叫蒋斌,是省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副院长,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蒋艳艳,二女儿叫蒋素素。
说起蒋素素,周小娟一脸愁云。
“哎!我这个小女儿不随我,随她爸,心肠刚硬。真是操碎了心。这次来,告诉我她才堕了胎,趁着休养身体的空,给我带了些东西过来。哎,堕胎即杀生,也是一大恶孽!”
李文璧无言以对,只是觉得蒋斌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但又记不起从哪里听过。
她陪着周小娟感叹一番,说:“我真佩服您专门到这里当居士,真是一心向佛啊,我可做不到这个。”
周小娟和善地笑笑,说:“多年前在家我就吃素礼佛,确实早有出门做居士的念头,但能来这里,也不全是因为那个多年的念头。”
说到这,周小娟见李文璧也吃完了,起身一边收拾一边说:“好了,我该做功课给施主回向了。”
“施主?谁啊?我吗?”
“不是的,是我的恩人,”周小娟善意地说,“我做功课的时间有点长,你要觉得闷,可以随便走走。”
“恩人?好吧,不用管我。”李文璧笑道。
周小娟冲李文璧点点头,转身进了里屋。
外面月明星稀,空气凉薄。
李文璧出去透了透气,趁着空给秦向阳打了个电话,先说到庙里上了香,又把白天的事大体说了说,但没具体讲被救孩子的名字,言语之间颇有成就感。李文璧得知秦向阳在处理命案,嘱咐了对方几句。
挂断电话,她在小院子里走了几圈,直到觉得有点冷才转身往回走。一进屋,她就听到周小娟抑扬顿挫的念经声音。
这可比祷告麻烦多了!她嘀咕了一句,坐不住,悄悄走过去透过门缝往里瞅了瞅。
门内亮着灯,周小娟背对着李文璧,盘腿端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周小娟正前方摆着张香案,上面点着香,放着几盘小点心,香案最中间竖着个长方形木牌。
李文璧仔细端详那个木牌,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像个灵位。
难道她有亲人过世了?李文璧再次端详,却发现它上面是空的,一个字也没有。
咦!灵位哪有空白的?这倒很少见。李文璧想起来周小娟刚才的话,暗道,难道是她说的那位施主的灵位?
周小娟做完功课,站起来慢慢活动身体,见李文璧站在门口,不以为意,打开门示意李文璧进去。
李文璧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声抱歉。
屋里熏香缭绕。
周小娟开了窗户,转身笑着说:“没什么,这就是日常功课,不是什么秘密。”
李文璧点点头,随意往床沿一坐,问:“周阿姨,你这香案上摆的什么?”
“灵位。”周小娟言毕,一脸平和。
“那怎么没有名字呢?”李文璧难掩内心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