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说的那位施主,只是,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知道名字,那你做功课怎么回向?”
周小娟一听这话笑了,说:“问得好!其实只要心里有他就可以了。人哪,该常怀感恩之心!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为施主积累功德,一天也不曾倦怠。”
“这么久?想不到周阿姨还是个有故事的人。他一定为你付出很多吧?”李文璧的八卦本色又上来了。
周小娟微微颔首。
李文璧见她不言语,沉不住气了:“这么多年不间断,给一个无名施主做功课,要不亲眼见,简直不敢相信。这天还早,你就讲讲吧?我保证不出去乱说。”
周小娟见李文璧那好奇的样子,笑了。
“哎呀,你也讲了,咱们这么有缘。”李文璧继续催问。
周小娟修持多年,本已心静如水,没有太多倾诉欲望。但李文璧帮她成就了心事,救出了孩子,这确实算得上缘分。她知道李文璧心性纯良,好奇也是因为职业习惯所致,便想,也罢,这长夜漫漫,这么个城里来的姑娘,叫她如何早睡?权当故事聊聊,打发时间吧。
想到这,周小娟又取出个蒲团,轻轻拉起李文璧,让她坐到蒲团上,然后自己坐了另一个。
两人在香案前坐好,周小娟才慢慢说道:“刚才你说他一定为我付出很多。嗯,他只是给了我一个肝。”
“啊!他把他的肝给你了?捐献吗?你以前肝不好?”李文璧心直口快,冒出来一连串问题。
周小娟拉着李文璧的手,说:“这本是私事,这些年来我没对任何外人说起过。你我有缘,看你有兴致,那就讲一讲吧。”
“太好了!”这冬日长夜本就枯燥,这下好了,有故事听了,李文璧很是迫不及待。
“其实说起来也简单,”周小娟轻叹一声,道,“1998年,我查出得了肝硬化,恶化得很快,后来到了非换肝不可的地步。”
“嗯。怪不得你后来礼佛吃素,吃素是好的,脂肪摄入少,肝脏压力小,好着呢!”李文璧说完,才意识到打断别人很不礼貌。
周小娟早已修得心性平和,等李文璧说完,才含笑道:“是啊,吃素百般好。当时我命在旦夕,知道这些也晚了,这就是命。我老公蒋斌呢,是个外科医生,当时还兼着他们医学院的老师。他不信命,说一定能治好我。治好,就得换肝脏,可谁愿意把肝脏给我?当时,咱们国家器官捐献率非常非常低,嗯,现在也不高,上哪儿弄肝脏去?我就想,还是算了吧,认命,也不住院了,干耗着没用。”
周小娟顿了顿,接着说:“后来有一天,不知道蒋斌从哪弄来个肝脏,之后才有了现在的我。就是这么个事情。”
“一定是他找到了愿意捐献的人,你不会问他是谁吗?”
周小娟微皱眉头,说:“事情的蹊跷就在这里。后来不管我怎么问他,他都不吭声,只说他肯定没违法,我没必要知道。可是当时,就连给我换肝脏的手术,他都做得很隐秘,去的不是医院,而是个私人诊所。实际上也不是诊所,这点蒋斌后来承认了,那是他租的一个地方,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手术器械,配着些相关必备药品。”
李文璧凝神倾听起来,顾不上插话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去那里做手术?他说那个肝脏捐献的相关手续不全,当然不能去医院,而我的病情再也不能拖,只能事急从权。”周小娟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蒋斌这些话漏洞很多,如果是正常的捐献肝脏,那怎么会手续不全呢?还有,他给做手术的地方,肯定是提前就租好了,就是说,他一早就没有在医院给我做手术的打算。这说明什么呢?”
说到这,周小娟的眉头慢慢凝重起来。
李文璧也皱着眉说:“你怀疑那个肝脏来路不正?”
周小娟点点头叹道:“如果肝脏来路不正,那就等于我间接害了一条性命,这真是天大的罪过!”说到这,她一直平和的语气才有了明显的波澜,“这些年来,我心里一直背着这个天大的包袱,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在佛前求得一丝解脱!哎,真相虽无法验证,但我并不糊涂。”
“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很可疑!这事,要真是牵扯到一条人命,那可真就……真就太惨了!”李文璧捏着自己的手心说。
“是啊!所以手术后,我才日日参禅,后来干脆找到这里,一心做起了居士。一来,为供肝脏的施主积累功德;二来,减轻一些自己的罪孽。蒋斌如果有罪,也是因我而起。一切罪责在我,阿弥陀佛!”
“您这么说,实在是让人敬佩!”李文璧由衷地说。
“这没什么,一切皆因果。蒋斌如果有罪,我的确是他的因。”
李文璧低头琢磨了一会周小娟的话,说:“我觉得不对,阿姨你也不必太过于自责,什么都自己扛着。蒋斌如果有罪,那根子上的因,还是他自己内心的执着,你的病情,只能算个外因。”
周小娟一听这句话,满面欣喜地望着李文璧说:“是了,是我太迷于自心了。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有这种觉悟。你与佛有缘啊,丫头!”
“不,不!”李文璧赶紧摆着手,说,“我也就是局外人,小小地分析一下。我喜动不喜静,适合到处扑腾,偶尔进庙里烧个香可以,天天老老实实参禅可受不了!”
“世界这么大,你想慢慢吃,是不是?”周小娟也跟着调侃了一句。
“嗯,是这么个意思。人生这么短,喜怒哀乐这么多,一一品尝也是修炼,和临阵脱逃比起来……啊,不是,不是,我不是说你!”李文璧自觉语失,连连摆手。
周小娟毫不在意,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会,又敛容道:“尘归尘,土归土,各自因果各自受吧。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我都不知道那位施主的名字,真是莫大遗憾!”
“心里有就行。”李文璧说。
“是的!”周小娟赞同地说,“也只能记得个时间,8月17日。”
“什么?”李文璧一听这句话,登时坐直了身子。
“8月17日啊,我的新生,施主的祭日。”周小娟说,“蒋斌给我做手术换肝的日子,不就是肝脏主人的祭日吗?”
“8月17日!”李文璧跟着念叨了几遍,脸色突然变了,忽地站了起来,打开门跑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周小娟不明所以,也跟着站了起来。
“爸!我哥的祭日是8月17日吧?”李文璧跑进院子,远远地找了个角落,打通了家里的电话。
“是啊!这你都给忘了?”
“我没忘!我哥当年是怎么回事,你再详详细细给我说一遍!”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提起那个事?”“没什么,就是想我哥了!你再跟我详细说说好不好?”
“哎,你这孩子!怎么想起问这个?”
“说嘛!谁也不许难受,都过去了,就说说。”
“这丫头,真是。1998年,你哥哥文志叫车撞了,被好心人送到省医学院附属医院。医院当时联系不到家属,但还是第一时间给咱抢救。人没救过来,但咱也得记那个蒋医生的好,他给咱垫付了相关费用,不然医院会给咱抢救吗?小时候我就对你说过,现在不记得了吧?”
“送我哥去医院的好心人是谁?”
“不知道,天亮后医院才联系到我。去了医院,蒋医生亲自接待我,说有好
心人把你哥送到医院门口就走了。”
“蒋医生叫什么?”
“叫蒋斌,这个我是不会忘的!”
“谁抢救的我哥知道吗?”
“也是蒋医生。他那晚值班,主动给垫付了费用,还亲自给你哥做手术止血……”
“再见到蒋斌,你还能认出来吗?”
“这个,也许能,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好了,我知道了!”李文璧啪地挂了电话。
电话那边李文璧父亲一脸茫然,搞不懂自己的闺女是什么意思。
是夜,皓月当空,周遭一片寂静,而李文璧心里却骤然起了波涛,犹如狂风大作,整个人都跟着眩晕起来。
父亲的话竟然能和周小娟的话对上?
他们说的蒋斌不会是两个人吧?不,一个医院会有两个叫蒋斌的?那概率太小。李文璧皱眉暗忖:怪不得周小娟一开始说起蒋斌时,就觉得名字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原来父亲小时候早就提过。
周小娟“施主”的祭日,怎么会跟哥哥的一样?
难道是蒋斌拿了哥哥的肝脏,换到了周小娟身上?
不一定!除非蒋斌那天只做了哥哥那么一台手术!要是他还做了别的手术呢?
不对!到底是谁送哥哥去的医院呢?做了好事,为什么不留个名就走?怎么会那么巧,刚好蒋斌在医院,还那么好心,替人垫付费用?
难道哥哥被撞得并不严重?会不会不是死于车祸,而是活生生被挖走了肝脏?
哥哥是被赵楚的摩托车撞的。赵楚那晚跟张素娟约会完酒后回家,以为撞死了人,为逃脱罪责,一时害怕才跑去当了兵。他跑去当兵,张素娟给他生的孩子才没了爹。后来张素娟吸毒,孩子惨死家中,她才发疯。赵楚复员回来才策划多米诺骨牌大案……
要是哥哥不死,赵楚也就不会去当兵,张素娟的孩子也不会死,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惊天动地的连环大案了!赵楚和那么多人也就都不会死了!
天哪!李文璧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头疼,手心湿漉漉的:难道眼前的周小娟身上,活生生地装着哥哥的肝脏?难道一切不幸的起点,都跟哥哥被撞之后的真相有关?
按李文璧平时的脾气,心里有这么多想法和猜疑,一定会当面跟周小娟说出来。但这次不同,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周小娟那无从求证,而且这次牵扯到哥哥李文志的死亡真相,搞不好背后真有刑事案件。她决定忍了,回到房间,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周小娟修行多年,心性平和宽厚,见李文璧没说什么,也不多嘴追问。
可她哪里想到,此刻眼前这个恍若无事的女孩,除了因为自己那句“八月十七日”,心里已然多出无数可怕的想法,还凭空产生了浓浓的恨意。
当然,李文璧这股恨意不是针对周小娟。
如果周小娟真的被换上了李文志的肝脏,李文志又确实是死于肝脏移植,而不是什么车祸大出血,那么李文璧心里的确会一下子多出来两个词:仇人,复仇。
这一点李文璧已经想到了。多年来,赵楚一直以为自己撞死了李文志,愧疚无比,复员后找机会认了李文璧做干妹妹,方方面面给予李家的帮助非常多。后来在赵楚临死之前,她才得知是赵楚撞死了李文志,因此一度对赵楚又恨又怜,十分矛盾,直到赵楚死后,都无法找准赵楚在自己心里的定位。而今晚的事突然就颠覆了一切,如果李文志当时被撞得不严重,那么,他的死就不再跟赵楚有关,她心里的赵楚,就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可敬可爱的大哥模样,哪怕他是多米诺骨牌大案的策划者。以前,她对赵楚又恨又怜,恨的那一部分,也不敢放大。现在好了,如果李文志是死在别人手里,那么,她李文璧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恨了!不但要恨,还要复仇!
对!一定要给哥哥报仇!李文璧心里一遍遍地强调着,直到心间突然生出一股快意。
要想报仇,就得先弄清真相到底是什么,再找到仇人。
蒋斌,你等着。李文璧想着这些,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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