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秦向阳打电话前,卢占山犹豫了很久。
起初,关于那批中药,当秦向阳问他“有没有听过或见过,这样的人和事”,他坚称不知道。实际上,他和卢平安第一个就想到了曾扶生。之后他又去老地方茶社试探,那几乎打消了他对曾扶生的怀疑。可是,谁知道曾扶生有没有演戏?
因为卢平安的举报,秦向阳背了个不大不小的黑锅,卢占山对此心有愧疚。情感上,他想尽己所能,对秦向阳提供帮助。情感深处,则是他和曾扶生由来已久的芥蒂。这些年来,曾扶生带给他的不愉快实在太多,他完全没必要顾及所谓的师兄弟情谊去维护对方。
他们约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见面。卢占山赶到后,要了一杯水,他喝不惯咖啡。“从哪里说起呢?”卢占山斟酌片刻,从五十多年前开始把他和曾扶生的往事述说了一遍。秦向阳默默地听完,把几个关键点牢牢记在脑子里。
他表面很平静,心里却很惊讶:曾扶生,扶生集团老板,他不就符合那几个特征吗?有野心、有深厚的经济基础、对传统医学极为精通。至于他跟章猛兄弟有没有深厚的关系,这点有待调查。
卢占山讲完后,慢慢地把一杯水喝完,等待秦向阳发问。
秦向阳说:“五十多年前,你和曾扶生先后被老中医李正途收养,学习医术。后来你们分开,直到2001年春,曾扶生回到滨海做起了保健品生意,你们之间便频起纠葛。”
他一边说,一边梳理思路。事实上,卢占山只是个赋闲在家的中医,普普通通,曾扶生却是市重点企业的老板,这二位竟素有瓜葛,这是秦向阳怎么也想不到的。本来,他只是因为曾纬的死,才知道曾扶生这个人。现在看来,他不能再简单地把曾扶生当成受害者家属了。
“2012年春,医馆先被举报,而后失火,损失近百万,还烧死了一个叫陶定国的病人,你怀疑是曾扶生所为?有证据吗?”
卢占山摇头,语气却很坚定:“当时我找卫生局的朋友打听举报者,一无所获。他有十足的动机,只是吃准了我查不到!”
“为什么一无所获?”“卫生局的朋友说是匿名信举报,而非电话。”
“匿名信?”秦向阳略一沉思,又问,“陶定国临死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我赶过去时,他已经死了!卢平安比我先到,也没能和他说上话。”卢占山深深地叹了口气,“老陶是个可怜人!打仗废了一条腿,没享过什么福,还落得那个下场!我心里……”
“起火原因呢?有没有查证?”“又不是刑事案,谁查啊?”卢占山一脸无奈,“倒是有电工说,极可能是线路老化所致。我不信!”秦向阳明白对方的感受,他也叹了口气,道:“2012年以前,他就多次找你
讨要古方,甚至高价求购,都被你拒绝了。你既然了解他的品行,就该有所防范才对!”
“怎么防?”卢占山面露委屈,“医馆被烧后,我去其他药店坐诊,照样有小混混前去捣乱,阻碍患者求医。报警也没多大用处!”
秦向阳报以理解的眼神。“再后来,我老伴儿被绑架,因惊吓致使旧症复发,死在烂尾楼。警方立了案,还不是什么也查不到?”卢占山长叹。“那个现场很干净?”
卢占山点头。秦向阳深呼吸。他没再多问,他了解对方的无奈。在那种情况下,即使卢占山向警方坦诚他对曾扶生的怀疑,也没任何用处。这不单是没有证据的问题,还涉及人身诽谤。
“师父临终给我的那个黄布包,多年来他一直念念不忘,对我百般胁迫。我始终不承认有秘传古方。他一心沉迷治大病的秘方,又四处求购,妄想添加到他的保健品里边,去欺骗世人!唉!可悲!中医,就是被曾扶生这种人玩坏的!”卢占山握着水杯,手不停地抖动,他真是被气坏了。
说到那个黄布包,秦向阳也难免好奇:“李正途真的没复原《不言方》?”卢占山沉默了半天,看起来有些疲惫。秦向阳看出来对方的为难,便道:“不想说就算了。”卢占山站起来,走到窗前凝望远处,嘴唇翕动,不知在念叨什么。“别多心,我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秦向阳笑道。卢占山用力做了个扩胸的动作,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突然转身对秦向阳道:
“师父复原了《不言方》,但只是残本,而且的确传给了我!”“嗯?”
秦向阳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刹那间,他有些理解曾扶生了。同为李正途的徒弟,卢占山拿到了残本《不言方》,而曾扶生什么也没得到。
他懂曾扶生的心理——在卢占山手里,残本《不言方》没多大用处,而曾扶生却截然不同,能把它转化成巨大的经济效益。可是曾扶生求又求不到,买也买不来,长此以往,自然就对卢占山心生怨恨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琢磨曾扶生的心理状态吧?”卢占山肃然道,“实际上,曾扶生2001年做保健品生意之初,就有‘将治大病的秘方跟保健品
融合’的想法,也就是生意的最大卖点,为此,他曾多方打听求购所谓的秘方。我手里有无古方,跟他那个想法没任何关系。更重要的是,多年来我一直三缄其口,从未向他承认过我手里有古方这回事。”
秦向阳笑了笑,说:“这就是人心。你越是不承认,他越是觉得你有。退一万步,就算你手里没那批方子,怕是也改变不了他的看法了!”
卢占山点头。“残本所记载的方子,有用吗?”秦向阳又问。
“那是一批针对厥阴证的偏方,在正经医书上从未见过。偏方中还提到了三味极稀缺的药材,记载了对其品质的鉴定及应用之法。此前我一直不以为意,直到三年前,我检查出肝癌……”
“你患过肝癌?”
卢占山面色红润,身体强壮,秦向阳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人跟肝癌联系到一块。
卢占山点头,道:“俗话说医者不自医。当时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出一个较为适当的古方,对其改良……没想到,却治好了我的病!”
“这么神奇?”秦向阳不懂厥阴证,也不想多问。卢占山摇头,道:“其实是巧合,如果你想听真话。”“可是,后来你又治好了另外七名癌症病人,而且,他们都是在市人民医院
检查出的病症,不可能存在误诊。”秦向阳逼问道。“只能说,药方有一定作用。再就是古方记载的那三味药材……”听闻卢占山提到药材,秦向阳既好奇,又头疼。
“根本上,取决于患者自身的身体素质。那批人之中,最大的不过四十五岁。说起来,我算最大的!”卢占山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也跟他们的病症被发现得及时有莫大关系!当时他们的病症,西医也能治好!倘若真到了晚期……”卢占山没再说下去。
这治癌一事,卢占山这里说得风轻云淡,而坊间传闻却是玄之又玄。
秦向阳知道对方肯定有所保留,便问:“那三味稀缺药材,又是怎么
回事?”
卢占山犹豫了很久,面露难色:“若是当着中医的面,那件事我断然不讲。那几味药的可能疗效,极易被同行视作笑话!”
“笑话?”秦向阳正色道,“既然提到了,何必藏着掖着?”“话好讲,之后你怎么想,可就很难说了!”卢占山搓着双手,说,“你知
道吗?我经手的癌症患者,包括我本人,在治疗过程中,也都发过高烧!”“什么?”秦向阳愣在当场,瞳孔不经意地收缩了一下。
卢占山早料到对方有此反应,补充道:“我手里的古方是针对厥阴之证的偏方,跟你查获的药方,截然不同。其中用药最多的一个方子,只有区区九味药材!”
“那为何病人都有发烧症状?”秦向阳急问。“我也琢磨了很久,一直不明所以!”卢占山缓缓道来,“而且我所说的高
烧,完全在可控范围。我的患者之中,体表温度最高的一个仅有39.5℃!”听卢占山这么说,秦向阳对卢占山的残本古方,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毕竟
他母亲正在经受癌症折磨。
卢占山迎着秦向阳好奇的眼神,继续解释:“我想,事情的关键就在那三味极稀缺的药材上!为什么?很简单,医理上来说,那批古方对应的只是厥阴之证。能治好癌症?连我都不信!但是,包括我在内的八名癌症患者,治疗时却都有过为期不短的发烧症状,后来又自行退烧!我一度怀疑,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发烧。”
“可是最高才39.5℃!你上次讲了,那个温度根本不可能杀死癌细胞!”“没错,这里有个矛盾!非要解释的话,恐怕只有一种可能!”“什么?”
“癌细胞对古方里提到的那三味稀缺药材,极其敏感!那三味药,尤其能大大提高癌细胞对温度的敏感性!比如在实验室环境里,45℃的高温,能杀死所有癌细胞。但是那几味药材,进一步提高了癌细胞对温度的感知能力,使其对低温的感知犹如高温。如此一来,39℃的环境,便对癌细胞有了杀伤力。”
“这么精确?”“只是一个比方!”
有这么奇妙的药材?能提高癌细胞对温度的感知力,从而使癌细胞在低温环境下,仍然遭到杀伤?秦向阳连连惊叹,心里却极为怀疑。
“这像不像一个笑话?”卢占山苦笑。“如果能得到足够多的临床证明,那是天大的好事!”秦向阳说了真心话。“难!”卢占山说,“一、那是师父凭记忆复原的内容,谁也无法保证它的
精确程度。二、我说过了,我治好的癌症患者都处于症状前中期,而且体质相对不错,那是种种巧合积累的结果。三、现在的医疗环境,怎么促成足够多的临床试验?我免费把方子交给医院?那得不到任何重视!收费?会被视为骗子!不交给医院,交给个人?哪有合适的人选?对方又如何保证拿它治病救人?四、中医之道,千变万化,不同的患者症状不同,不同的医生手法有异!若是药方治死了人,那个责任谁来负?找到我头上来吗?”
“何不交给政府?”“政府?听起来靠谱!但我只想遵循师父遗愿,潜心研究,把其中合理的内
容确定下来,不用的方子剔除掉,再传给下一代!至于我百年之后,卢平安哥俩要不要上交,就是他们的事了!”
秦向阳“啧”了一声,深觉卢占山所言有理。他想不到,涉及方子和药材,会牵扯到那么多是非可能。
不过,他很快掉转思路,把这件事跟案情联系起来。他暗想:试验场的幕后黑手,会不会是卢占山呢?对方的古方和稀缺药材,也能致使癌症患者发烧。同时卢占山有提到,现在的医疗环境难以促成足够多的临床试验,而试验场的存在,恰恰提供了足够多的免费试验体。
可是细想之下,他又觉得不可能。卢占山的古方,最多才九味药,而且致人发烧的是那三味不知名的药物,高烧范围也能控制。他何必重起炉灶,弄出一套所谓的大药方来?
“你是不是在想,我跟你查获的药物有所关联?”卢占山看透了对方的
心思。
秦向阳摇头。卢占山没来由地一笑,道:“开始我就挑明了,‘话好讲,之后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