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凤栖于梧

然而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仅存的希望就在眼前。

庾晚音张口欲问,却被夏侯澹抢了先。“依先生之见,夏侯泊该如何处置?”

无名客道:“帝星复明之前,国之气运一直悬于武曲、贪狼。而今贪狼已陨,武曲暗淡。但气运仍未完全归拢,此时若让他死于非命,武曲寂灭,恐伤国祚。万望陛下三思。”

夏侯澹道:“难道为了世界照常运转,必须养他到寿终正寝?”

“事无绝对,只消帝星归位后……”

夏侯澹举起一只手。“慢点死就行?”

无名客道:“是这个意思。”

他眯起眼睛捋了一把雪白的长须。“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之间自有大势,犹如洪流,汤汤然而莫能遏。如果逆流而行,常如螳臂当车,无从破局。”

庾晚音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她那憋了一路的问题就在嘴边,此时却不敢问出口了。她害怕答案是“听之任之”。

无名客恰在此时道:“顺天命之所指,此之谓闻道也。”

庾晚音的心一沉——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直直望着自己,其中似乎有诡秘的笑意。

无名客轻声问:“记得我当年寄来的那二十四字吗?”

皇命易位,帝星复明。荧惑守心,吉凶一线。五星并聚,否极泰来。

或许是因为听多了无名客神神道道的禅机,这天夜里,庾晚音做了一个梦。

她在穿行过一条狭窄的长廊,迎面遇到的宫人每一个都神情焦灼,一副大难将至的模样。他们如此惶急,以至对她行礼都很敷衍,更无人张口问她为何来此。

她的手在袖中打战,掌心被冷汗打湿,不得不更用力地捏紧手中的东西。

她要做什么?

——去杀一个人。

为何要杀他?

——想不起来,但必须去,马上去。

“庾妃娘娘,陛下正等着呢。”安贤推开门来,朝她行礼。

安贤?安贤不是被端王拧断了脖子吗?自己又何时变回了庾妃?

庾晚音隐约意识到这是梦境,然而梦中的四肢却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张龙床迈去。

不能去,快停下!

她撩开床幔,颤声道:“陛下。”

床上形如枯槁的人动了动,一双阴沉沉的眼睛朝她望来——

庾晚音喘着粗气弹坐而起。

“晚音?”睡在旁边的夏侯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庾晚音仍然僵直着,发不出声音来。

夏侯澹支起身,让守夜的宫人点起灯烛,又把人挥退了,转头望着她。“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做噩梦了吗?”

“你还记不记得……”庾晚音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刚认识的时候我告诉你,《穿书之恶魔宠妃》里的暴君是在全书结尾处死于刺杀?”

“嗯,但你当时想不起刺客是谁了。”

庾晚音艰难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她刚刚想起来是谁了。

原作中的她对端王一往情深,却处处被谢永儿压过一头,始终得不到心上人的青睐。她几次三番作死后,端王甚至对她心生厌恶,直言再也不愿见到她。

绝望之下,她送了端王一份终极大礼。

她用淬毒的匕首刺伤了夏侯澹,给了端王一个名正言顺入宫勤王的机会。

暴君伤重而亡,妖妃却也没能善终。端王不允许自己光辉的一生里留下谋逆的污点,赐了她三尺白绫给暴君陪葬。

是啊,一切都是毒妇作乱,伟大的救世主别无选择,只好含泪登基。

尽管知道这段剧情只属于原作,庾晚音还是被这个梦的内容和时机恶心到了。

夏侯澹问:“梦见什么了,要不说给我听听?”

“……没什么。”庾晚音说不出口,低声咕哝,“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偏偏是在今天,见过无名客之后……”刚见过一个神棍,转眼就梦到早已遗忘的剧情,让人很难不视之为某种征兆。

她不肯说,夏侯澹也就不再追问。“没事,梦都是假的。你只是最近心情不好。”

他点评得客观极了,仿佛她“心情不好”只是因为晚饭不合口味,而不是因为自己快死了。

庾晚音吁了口气。“睡吧。”

正如他所说,这段剧情当然不可能发生。谢永儿已死,夏侯泊已残,原作中所有的天灾人祸都被扼杀在了摇篮里。他们已经改命了,甚至连天上那所谓的“五星并聚”都已经过去了……

庾晚音浑身一震,再次坐了起来。

不待夏侯澹问询,她跳下床径直飞奔到窗边,推开窗扇朝外望了出去。

夏侯澹道:“你怎么连鞋都不穿?”

窗口视野受限,庾晚音看了半天没找到,又冲出了后门。

夏侯澹披头散发追了出来,为她罩上大氅。“祖宗,穿鞋。”

庾晚音站在院中冰冷的石砖地上,凝固成了一尊仰头望天的雕像。

夏侯澹跟着她向上望。“……啊。”

夜空中熟悉的方位上,五颗主星闪烁着冰冷的光,连成了一条完美的直线。

他们上一次确认的时候,这条线的尾巴还是拐弯的。当时她以为五星不再并聚,代表那一劫已经过去。却没想到,它是尚未来临。

夏侯澹眯了眯眼。“没记错的话,这是君王遇刺之兆吧。”

庾晚音打了个寒噤,脑中飞快检索着与无名客有关的一切记忆。

鬼使神差地,耳边回响起林玄英对夏侯澹说的话:“我师父还有一句话托我带到:你们的相遇或许并非幸事。”

她的心脏直直朝下坠去,堕入不见底的深渊。

无名客让他们顺天命之所指,这“天命”难道指的是原作剧情?

那神棍特地指点她刺死夏侯澹?

庾晚音出离愤怒了。

她转头四顾,开始考虑半夜召见无名客的可行性。

夏侯澹看看天,再看看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笑了一声。

黑夜里,他苍白得像一缕游魂,神情却很平静。“五星并聚,否极泰来——对这世界来说,失去一个疯王,得到一个女帝,的确是否极泰来了。”

“不许瞎说!”庾晚音怒道,“你活下去才算否极泰来!”

夏侯澹息事宁人道:“好,你说了算。把鞋穿上。”

庾晚音:“……”

自从重逢以来,夏侯澹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相当淡定。

他像是沉浸在热恋中的毛头小伙子,得空就与她腻在一起,该吃吃,该喝喝,岁月静好,及时行乐。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对那近在眼前的死别视而不见。偶尔庾晚音情绪低落,他还要插科打诨将话题岔开。

庾晚音终于穿上了鞋。

“冷死了,回吧。”夏侯澹将她拉进屋,塞回被窝里,“实在睡不着,不如干点暖和的事?”

庾晚音:“?”

庾晚音问:“你不想谈谈这件事吗?”

“哪件事?刺杀?”夏侯澹舒舒服服地躺回她身边,“我倒想着真到了那时候,与其发着疯号叫个十天半月才死,倒不如求一个痛快。说不定是我求你动手呢。”

庾晚音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刺得心绞痛。“你觉得我会对你下手吗?”

夏侯澹思索了一下。“确实难为你了。没事,我怎样都行,随你乐意吧。”

庾晚音脑中那根弦断了。

“乐意。”她轻声重复。

夏侯澹愣了愣,试图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问我是乐意亲手杀了你,还是乐意眼看着你慢慢咽气?”

夏侯澹慌了,他僵硬着看了她片刻,才想起翻找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