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夜晚,深邃而粗粝。
风里裹着沙,月里带着寒,就连墨蓝的天空都带着汹涌的杀机。
忽穆烈在囚车上,被一群人救出。
然而,救他的人,却不肯露出真面目。
他被安置在一辆马车中。
马车往西疾驰。
忽穆烈看见那驱车的汉子,身上挂着一枚蓝田玉佩,他一时无法辨识,对方是西狼人还是汉人。
“好汉不惜性命相救,留个名姓与本汗吧。”忽穆烈先用一句西狼语说道。
对方没有作答。
忽穆烈又用汉话,重复了一遍。
纵蛟龙失水,虎落平阳,他亦不想被救得不明不白。
他硬气了一辈子,一饭之恩必偿。
对方仍是不答话。
夜色深处,毡房里的牧民,唱着西狼曲子《图日勒格》。那声音,宽厚,嘹亮,又深情。
马车行到西狼边界,停下来。
驱车的汉子纵身跃下,欲离去。
临走前,汉子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西狼话:“现在,您安全了。”
忽穆烈听着汉子的声音,看着汉子的背影,仿佛有一只手,叩动了尘封的久远的记忆。他不禁唤了声:“那木罕,是你么?你没有死,对不对?这些年,你为什么不肯露面?你去了哪里?”
他有好多的疑问。
这个救他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失踪许久的幼子呢?
那人依然沉默。
《图日勒格》的调子,随着草浪摆动,飞入云霄,钻至脚尖。
忽穆烈不顾身上的伤势,下了马车,往前一步,急促道:“那木罕,如果真的是你,请留下,王储的位置,本汗可以重新思量。你离开草原的日子,王城发生了许多事……”
那人终于说话了。
带着几分潮湿,几分哽咽,几分纯真。
“莫要再提王储之位。我不要王储之位。”
是啊。那木罕从来没有在意过王储之位。却因王储之位,惹来祸患。西漠阿翁悲惨死去,产业被夺,母妃疯癫,他被十一哥追杀……那所有的黑暗,都因权欲而起。
那木罕怎能不痛憎西狼王城呢?连同对自己的父汗,都是爱恨交织的。
但他依然是草原上清澈的小王子。救父,乃是本能。
忽穆烈确定了眼前这个人是那木罕后,心头涌起无限感慨。自己曾经认为懦弱、无能、愚蠢、担不起事的儿子,居然义无反顾地舍命来救自己。那个自己无比看好、欣赏的儿子,却越来越难以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