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门里门外

修彦说,“只是喜欢运动。”

“看起来完全不输专业人士。”陈望月跟旁边的辛檀说,“我上周亲眼见过修彦帮幸棠收拾骚扰她的小混混呢。”

“幸棠和修彦都很了不起。”她由衷地赞叹,“而且,我听幸棠说,修彦学习成绩也很好,还拿了奖学金。”

许幸棠也帮着敲边鼓,“对啊,修彦哥学习很用功的,不能继续念书真的很可惜。”

“修彦没有上高中吗?”陈望月惊讶扬眉,看向修彦,“为什么啊?方便说原因吗?”

视线相撞的一刻,修彦瞬间领会了她的意图,心脏因此狠狠一揪。

陈望月在推销他。

她要他把他的伤口摊开,再连同他所谓与命运对抗的勇敢和坚强,一起包装展示给其他人看,以博取她身旁那个男生的同情。

她很可能过得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如果她说话足够有分量,她不需要通过这么曲折的方式来帮助他。

至少在她现在的那个家里,她的地位远不如她的那位“哥哥”,她要帮他,就必须通过那个男生才行。

她在为了他讨好别人。

喉头像被口香糖黏住,说不出任何话,连操纵舌头都不可能。

那个瞬间,修彦是这样痛恨自己的弱小无能。

旁人惊讶的视线里,修彦猛地站起来,看着许幸棠说,“不好意思,小许,我去抽根烟。”

吸烟室那道窄门被推开,修彦走了进去。

几分钟后,门被推开了第二次,然后迅速反锁。

后进来的女孩看都没看他,直接去摸他口袋,左边有一个薄薄的旧钱包夹,右边的空空如也,她一下就皱起眉,“烟呢?藏哪里了?”

“我没抽。”修彦轻声说,“宝宝,我听你的,都戒了。”

陈望月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去摸他的头发,“阿彦,别闹脾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先忍一忍,我会送你去好学校。”

“不是为了这个。”修彦避开她的眼睛,“我真的不想念书。”

她怀疑自己耳朵,“你再说一遍?”

“宝宝,其实你用不着这样,我还年轻,有手有脚有力气,做什么都能养活自己,而且我也不想去上学……”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硬生生卡在了喉咙,修彦的脸被一巴掌打偏。

“不上学你以后能做什么,一辈子帮人搬煤气,做苦力?你以为我会管你一辈子?”陈望月抽回手,“醒醒吧,修彦,我不会要一个废物的。”

修彦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到接受,只用了几秒钟,他垂下眼睛,早有预料一样,温顺地说,“我知道。”

陈望月定定看了他几秒钟,男孩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抗之意,像对她给予的一切都照单全收,哪怕她现在拿一把刀捅进去,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陈望月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心脏被水泥浇筑过,再怎么冷硬,还是有一小块地方能钻出春天的枝叶。

“疼吗?”她捏着他的下巴,凑过去,像给小孩子伤口呼呼那样,轻轻吹了一口气,“我不想这样的,阿彦,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我通过了一中的自招考试,只是家里反对我去,我最后才去了跟你一样的高中。”

“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去吗?不是因为穷,我舅舅舅妈根本没有穷到这点钱都掏不出来的地步,我中考之前他们才用我爸妈的抚恤金重新盖了房子,但他们就是不愿意出这笔钱,他们心里也清楚从小到大他们对我有多坏,如果我哪一天有了出息,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沾光。”

“我没办法了,我特地挑了新房子封顶那天,他们摆酒,我就当着所有客人的面给他们下跪,求他们让我去省城念书,我可以写欠条,可以打工还给他们,我觉得他们如果还要一点脸面,也许就会答应我。”

“我想得太好了,他们只是怪我让他们下不来台,他们没有打我,我很能忍痛,不会哭也不会叫,从很早开始打我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所以我舅妈罚我在客厅跪下,我舅舅就在旁边嗑瓜子,听她给学校打电话说我不去了。”

“他们成功了,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很久,第二天起来,我去买了三块钱的蓖麻种子,我化学很好,我知道怎么处理它们。我把种子磨碎,用开水煮,澄清过滤,提取毒素,我做得特别认真,特别沉醉,我要把它们放到今天的晚饭里,我心想,既然这样,我们通通都不要活了。”

“最后我没这么干,不是因为我良心发现,只是因为我想通了,他们的命是烂命,贱命,但我的不是,我的命很值钱,我的脑子很值钱,我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他们都好。”

她说这话时表情没有一点波动,像是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连音量都控制得很稳定,维持在恰好只能让两个人听到的水平。

“阿彦,那个时候,如果能有一个人站出来,像现在我帮你这样帮我,我什么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