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做任何一支军队在连续行军两三百里并且得不到地方官府支持的情况下,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与即将到来的清军作战,只怕都会崩溃——当年孔有德率军从登州出发驰援大凌河,就是因为沿途州县不愿提供粮秣,饥寒交迫的士兵才在李九成的煽动下起兵作乱。
但是由父子、兄弟、同乡组成的天雄军比其他军队有韧性得多,听了卢象升的命令,没有一个人发出怨言,都默默地开始构建工事,准备迎击数万清军骑兵的冲击。
卢象升选的地方有大片的山坡,山脚下一条小河流淌而过,在河北的平原地形,仓促间能碰到这样相对有利的地形也算小小的幸运。如果在河对面设置拒马等障碍物,然后占据山坡的高度优势防守,理论上是可以给骑兵制造相当的进攻难度。
可是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河流的宽度和深度都不够,骑兵可以蹚水而过,只是速度减低了不少而已;山坡也算不上高——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丘陵——顶多给仰攻的清军增加一些麻烦,加上天雄军已经精疲力尽和双方兵力数量的巨大差距,能够坚持多久,连卢象升自己心里也没底。
“不过是拼了这条命而已!上战场杀鞑子,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没什么好怕的。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家里就靠你照顾了。”在制作简陋的拒马并摆放在河岸边时,有年纪较大的老兵对身旁的年轻人轻声嘱咐。年轻人没有吭声,默默地点头——也不知道年轻人是其子侄还是族人——类似这样的对话在人群中不时响起,也许是预感到这一战凶多吉少,底层的士兵们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给自己减压,看上去更像向亲戚、同乡交代后事。
卢象升命将领们去指挥兵士构筑防线,自己拖着灌铅一般的双腿,艰难地走到山坡,坐在草地上,心情沉重地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莫非今日就要毙命于此吗?
他很不甘心。如果给予他充足的兵力和权限,后勤保障到位,他是有信心和多尔衮一较高下,甚至击败对方的,而不是像丧家之犬一般被追逐到精疲力尽再杀掉。
不过此时此刻再想这么多也没有意义了,只是亏欠了这些跟着自己转战南北的将士们。卢象升看着忙碌的兵士,长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方滚雷一般的蹄声传了过来,然后地平线上冒出了白底金边的金龙旗,紧接着无数骑兵出现在视野中,一眼望去,无边无际,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握住镔铁刀,大踏步走下了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