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六娘略一沉吟,道:“既然她让你去,你只管去就是了,而且,你这次去,得到她信任的机会应该很大。”
“为什么?”
蛇六娘横了他一眼,淡淡道:“刚刚才与你说过晓月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
江行过一拍脑门,道:“对对对,瞧我这个记性,她现在失去了晓月这枚棋子,定是又气又急,迫切地想要再找一枚能用的棋子;虽然我相对没有这么靠谱,但想要报复江家这个借口也能说得过去;正如六姨所说,应该会有很大的机会。”
蛇六娘淡淡道:“若到时候她还是有所保留,我可以帮你演一场戏。”
“多谢六姨。”江行过欣然道谢,随即道:“对了,六姨,行远那边,我们真的不管吗?毕竟这件事情不小,万一我们猜错,那行远可就麻烦了。”
蛇六娘挥一挥飘到鼻尖的烛火烟气,也不说话,只是望着江行过发笑,后者最怕她这种笑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声音微微发颤地道:“六姨,你……你笑什么,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只是没想到,你那么关心行远。”说到这里,蛇六娘脸上的笑容敛了几分,以手托下巴,带着几分探究的语气道:“你不恨行远吗,自小到大,他几乎夺走了属于你的一切;若没有他,你就是江家唯一的男丁,一切财富可就尽在你手了。”
“恨。”江行过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字,倒是令蛇六娘大为诧异,不等她细思,前者又道:“也不恨。”
蛇六娘美眸微眯,“什么意思?”
江行过长叹了口气,连眸光也变得有些迷离,他遥遥望向了岳阳的方向,轻声道:“他一出身就是江家嫡子,未来的继承人,得尽一切宠爱,坐拥一切资源,只要他开口,纵是天上的月亮,老太太也会想尽办法摘下来给他;不像我,私生子,不受江家人怠见,就算后面勉强踏进江家,也只是名义上的大公子,甚至连一声’祖母’都不配唤,还被安上这么一个近乎耻辱的名字;我母亲更是在江家受尽白眼与猜忌,还被迫背负着气死原配夫人的骂名。”他口中的“原配夫人”就是江行远的生母沈月。
“从这一点看,我确实应该恨透了江行远,恨不得他死;可偏偏……除了父亲之外,江家唯一一个打从心底里接受我的,就是他,六姨……”江行过苦笑道:“你说是不是很讽刺?”
蛇六娘默默无言,她也是不怠见江行过的那一个,正如江行所言,虽然沈月不是洪氏所害,但当初沈月怀孕时郁郁寡欢,最终难产而亡,确实与洪氏有着直接的关系。以她和沈月的关系,没有杀了江行过母子就算客气了,又怎么会怠见他。
那厢,江行过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涩然道:“差点忘了,六姨也是不怠见我的那一个。”
不知为何,看到江行过落寞的样子,蛇六娘喉咙有些发涩,有心想要安慰几句,终是因为拉不下那个脸,安慰的话生生变成了斥责,“自怨自艾有什么用,人家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改变对你的看法,倒不如自己努力,做出一番成绩来。”
“我会的。”江行过用力攥一攥双手,收起眼底的悲哀,一字一句道:“终有一日,我会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又回到原来那个话题,“我还记得刚进江家大门,行远第一次叫我大哥的样子,那么小,那么柔软,大概只以我胸口那么高,却已经会走路会叫人了,还拿了东西给我吃,尽管我没有接,还掷在了地上,但我一直都记得,从未有一刻忘记。人……总要有那么几个能够记挂在心里的,否则没有牵挂,没有惦记,岂不是成了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六姨你说是不是?”
蛇六娘沉默片刻,点头道:“是。”
这是她少有赞成江行过的时刻,后者得到了认同似乎十分欢喜,舒展了眉眼,笑着道:“所以啊,无论六姨信与不信,我都是真的希望江行远没事。”
蛇六娘颔首,用少有的温和语气道:“鼠大了说了没事就一定没事,你放心吧;眼下最麻烦的还是柳青鸾那边,我虽然没有与她打过交道,但大概也能猜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狠毒多疑,一旦让她发现你是在骗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这一点你要牢记,千万别大意了。”
“我会小心的,多谢六姨提醒。”江行过能出蛇六娘言语中细微的关心,欢喜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照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弱天光,明朗而纯粹,令人心生欢喜。
蛇六娘打了个哈欠,道:“趁着还有时间,我回去补个觉,若是辛夷与老四问起晓月的事情,你告诉他们就是了。至于我受伤的事情,就别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伤,说了除了让他们担心之外,也没什么用。另外,柳青鸾与汪晋成的事情也别提,这件事在弄清楚之前,不宜有太多人知道。”
“嗯,我有数了。”江行过依言答应,在送走蛇六娘后,江行过脚下忽地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赶紧扶着一旁的墙,虽然勉强站住,避免了摔倒的尴尬,但那双腿却如弹簧一样,一直颤抖个不停,不……颤抖得不止腿,还有手,唇,牙齿,眼皮,确实来说,是他整个人都在发抖,犹如中风了一般。
江行过用力咬住咯咯颤抖的牙齿,艰难挪到椅中坐下,短短几步,他却仿佛费尽了全身力量,整个人都瘫坐在椅中;他艰难地抬起仍在颤抖不止的右手,放在胸口,在那里,心脏正在激烈地跳动着,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
真的是太危险了,差一点,差一点就露馅了……
是的,蛇六娘没有猜错,在暗中伏击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江行过;他猜到蛇六娘会怀疑他,所以伏击得逞,让汪晋成逃走后,他就立刻回到了客栈;他知道旁边那间客房空着,没有人住,所以进客栈后,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那间房,在那里换下所有衣裳,再一丝不沾地回到自己房间,连鞋子都擦得干干净净,短弓与剩余的短箭自然也都留在了那里,正是因为这份谨慎到极点的小心,才能瞒过蛇六娘。也亏得他早有准备,戴了斗笠出去,否则这头发被雨淋湿了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擦干的。
蛇六娘略一沉吟,道:“既然她让你去,你只管去就是了,而且,你这次去,得到她信任的机会应该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