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她不知道应该把他们放到哪儿,放在堂屋的当面吧,她家里没有一般人家的春台(相当于供桌),放到其他隐蔽的地方吧,又怕引起文焕和他爹娘的不满意。再想到娃儿们年纪小,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这些小木板的牌位。最后,她也没有办法,就把小木板的牌位放在吃饭的小饭桌上。
自己先进厨房去洗了手,然后出来再对着饭桌上的牌位,作了几个揖,便跪下对着牌位说:“文焕啊,公公婆婆啊,现在上面要求破四旧,我们朱家铺的祠堂拆除了,今天上午的拜别礼仪你们也是知道的。现今个我是把你们领回家来了,但是我们家里没有地方供奉你们,希望你们就不要捡究我的过错。而且娃儿们还小,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胆小,敢不敢看你们这些牌位。我想来想去,只有把你们暂时放在我存放东西的柜子里。到时候,娃儿们大了,我家里的条件好转了,就给你们找个合适的地方供奉。我保证每到年头时节,一定把你们的牌位拿出来,正正规规的祭奠。”
接着就对着牌位磕了几个头,“如果你们要捡究我的话,就直接让我头痛发热不得好过,行吗?”
说完翠英就站起来,用文焕留给她的那个红色头巾把牌位包起来,放进了存放物品的柜子里。这个时候,关和也从巧玲她们家里玩了回家了。
翠英等关和进了家门坐下后,就把这几天生产队组织的破四旧的事,告诉给关和听。关和听了就说:“我们在学校老师也说了,不要参与封建迷信的活动,如果家里有人做带有四旧的事,要劝阻他们,严重的要向队里或者学校报告。”
翠英听了就说:“我们队里破四旧的时候,让我们把朱家铺祠堂里祖宗的牌位拿回家来,你说这是不是隐藏了四旧呢?”关和听他姆妈这样说,也不知道怎么判断,只是说,“既然各家各户都这样做,而且是大队和小队干部要这样做的,我想也就不会算是四旧了吧。因为这些牌位表示的是我们家里死去的亲人,还有我们家里历代的老人啊。”
翠英听关和说得有道理,就说:“我把你的爹爹和你的老爹、婆婆的牌位拿回来,没有地方供奉,就放到了我存放东西的柜子里,你说这会不会是对不起他们呢?”
关和说:“只要我们没有存心对他们不好,我想他们是会原谅我们的,等到了需要祭奠的时候,姆妈记着把他们的牌位拿出来,我们给他们烧香、磕头不就好了吗?”
翠英觉得关和与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就摸了摸关和说:“我的关和长大了,能为姆妈操心做事了,这我就放心了。”
长坤家里对待牌位就大不同了。因为长坤家里有他老爹和老婆婆和他的爹爹的,再往上一辈的牌位被他的伯伯家一起领回去了。长坤的婆娘春霞看见牌位上写的是:“祖考朱公讳悦为老大人王氏之灵位”,他就问长坤:“这个牌位写的是你家里哪个呢?”长坤就指着上面告诉她说:“祖考,就是我的祖父,我们这里叫老爹,他姓朱,就称为朱公,讳,就指他的名字叫悦为,王氏就是我的老婆婆,因为她姓王,就称为王氏。”
春霞说:“她没有名字吗?没有大名总该有个小娃儿时候的名字吧,如果一个朱家铺村里有几个姓王的媳妇,那不都叫王氏吗?后人怎么知道她是谁呢?”长坤说:“这是古时候的在正规场合称婆娘的方式啊,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称呼呢?”
春霞就很气愤地说:“看来这个破四旧确实破的好,在我们家里这个称呼行不通?”
“为什么就行不通呢?”长坤就反问。
“你想啊,一个婆娘在你家里,生儿育女,七灾八难,拼死拼活的,最后死了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那后人去祭奠谁呢?即使她能享受后人祭奠,也是跟在死男人的后面,吃点剩饭,喝点残烫。我不干!”
长坤的姆妈见春霞和长坤杠上了,就出来解围说:“春霞呀,这也怪不得哪个人,这是几百年留下来的,谁能说个‘不’字呢?”
春霞一听火气就更大了:“您也是女人,我这不是为我们女人争口气吗?您都认为这样很合理的话,那上面带领我们破四旧就是瞎破了,在我们女人心中都没有什么变化,那还破什么四旧呢!”
长坤被春霞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最后春霞就说:“如果在我们家里不把这个牌位重写的话,我就不答应。”长坤听了就为难了,心想:祖宗的牌位不是我们一家说怎么写就怎么写的,现在理是这个理,但是这个祖传的做法谁能说变就变呢?就是主席也只是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但是也没有说给死去的婆娘单独写个牌位啊?长坤知道春霞在家里是个很难服侍的婆娘,就对她说:“你也不要跟我说理,我们一起到列文先生那里去问问,你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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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霞听了就直接说:“有什么值得问列文先生的,我们家里的事还要别人做主吗?你就是主啊,你就是家里的老板啊!别人家里怎么写,我不管,我们家里必须要改写。你连这个主都不能做,我跟过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呢?最后就是死了写个‘徐氏’呗!你姆妈死了就是在你的爹爹后面填写一个‘李氏’完事。是不是这样?我们女人在你家里就像小猫小狗一样哦——”说着说着春霞竟然悲伤地哭起来了。
长坤看到这个样子,也真是左右为难,因为家里姆妈是女人,春霞是女人,这是在新社会,是在破四旧的时候,哪个敢说这个祖宗牌位是合理合法的呢?
最后他就把心一横,说:“那就依你的,我们把娃儿们叫来,当面说清楚,我们的祖宗牌位领回来,上面写的祖辈是谁,父辈是谁,让娃儿们都知道,然后我们再用一个本子,把他们写下来,祖辈老爹爹叫什么,老婆婆叫什么,父辈爹爹叫什么,姆妈叫什么,都一一写上好吗?”
春霞反问道:“那写完了,这些牌位怎么办?就不改写了?”长坤想都没想,说:“牌位用刀劈了,放到灶里面烧了,你说行不行?”长坤再看看自己的姆妈,意思是也向她征求意见。姆妈想了想说:“也就只能这样吧。”
谁知一个破四旧的活动,却一点点像无形的水滴一样,在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渗入到地下,渗入进人心中去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