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样?”冯榛不以为然道,“两百万斤,官价得二十大几万两吧?私盐价低,低一半,也得十多万两!哪个盐枭能一下子受得了这般重击?人即便逃了,背卤水、煮晒、压砖、打包……都要人,都要时间,都要花钱的!怎么可能继续维持生产?连灶台都被一把掀了,你还等着继续一路把热菜吃下肚里去?”
宋时雍又道:“不对啊!既然简府尊说了,我想,总不会那么简单。对了,茂秦兄刚刚分析,该是盐枭内讧。甲帮着简大人打了乙,那甲就该做大了啊!简大人说的,会不会是等腾出手来继续在甲身上打主意?”
冯榛没马上回答,端起茶杯啜了口君山银针,笑盈盈地看着宋时雍,然后才反问道:“若是子际兄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宋时雍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地嘿嘿笑了起来。
冯榛笑道:“对嘛!盐枭内讧,咱们乐见其成;带路掏窝子,咱们更是求之不得!掏完了乙,顺手把甲也给灭了再正常不过啦!换做你我、换做任何人,都会如此的。简大人做到抚台,手段只能比咱们辣得多,岂会连你我还不如?依愚兄看啊,这两百万斤,很可能就是两家,甚至三家的货!”
宋时雍端起茶杯:“茂秦兄高见,兄弟以茶代酒,先敬茂秦兄。”
啜了口,宋时雍又想起来什么:“还是不对劲!按茂秦兄的分析,简大人就真的被这次所获喜昏了头……”
“咳咳,学生斗胆,请二位大人恕罪。”打断宋时雍的,是陪坐在下首的一位中年文士,这位是冯榛的书启师爷苗沐霖字本润。
宋时雍跟冯榛、俞安期几个私下关系非常好,早就知道苗师爷是个大才子,可惜时运差了些,屡试不第,心灰意懒投到冯榛幕下。经他手的往来公文称得上滴水不漏,颇得冯知府器重。马上应道:“苗先生千万不要客气,有劳先生解惑,宋某洗耳恭听。”
冯榛与苗沐霖的关系自是更近得多,奇道:“本润兄,该函你早已看过多遍,莫非突然想到了什么……”
苗沐霖答道:“回宋大人,回东家。公函学生看过几遍,开始也是百思不解。然刚刚听东家说到简大人做到抚台,手段辣得多之语,复又在心里默想了遍,似偶有所得,不揣冒昧……”
“本润兄,子际不是外人,你知道我们的关系,客套话不要讲了,快说正题。”冯榛催促道。
“嗯。学生突然想到几件事,二位大人判断一下。”苗沐霖字斟句酌地说道,“咱们见到公函里都是简抚尊如何,所以心里便认定这是藩臬二尊转述的简尊的意思,顺着这个想法,固然很难捉摸得透。不过,倘换个思路,这信若本就是出于藩台臬台之意呢?”
“首先,盘踞鄂北的关部,什么来头大家都清楚。照理说,感到芒刺在背的该就是简大人吧?这里没外人,学生就直说了。后背上抵了这把刀子,明年大计,照常理,简大人肯定要想尽一切办法离开是非之地!是不是这么个道理?一下子查扣了两百万斤私盐固然是响当当的优绩,可如此一来,简大人还走得了么?!圣心大悦大加褒奖不必说,心里巴不得简大人再接再厉呢。如果吏部换人……先不说谁坐在这个火盆上谁心里骂,万一达不到圣上期许,吏部的大人们岂不是自讨雷霆之怒?简大人绝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有道理!”
“说下去。”
二位知府几乎同时说道。
苗沐霖清了下嗓子,顺便在心里理了下思路,见状冯榛把自己手里的公函递给前者:“本润兄看着这个慢慢讲,我跟子际看一份。”
“嗯,谢东家。方才学生说到要顺着藩臬尊的思路琢磨。退一万步讲,就算简大人一时疏忽,难道二尊同时也……咳咳,糊涂了?千万之数可不是小数目,看口气,还不止!‘著各府、州、县之官庄须早做绸缪’!怎么绸缪?把官仓都腾出来等着收简大人未来会查没的私货?那两淮的盐过来放哪里?简大人若没查到,固然徒落笑柄,难道李大人、腾大人也愿意把自己都搭进去跟着一起被人耻笑?大家私下里会怎么说?‘老简扔了根棒槌,李、滕便急吼吼地纫针’?能做到封疆大吏的,哪个是常人?咱这湖广,巡抚走马灯似的换,谁也待不住,不就是李、滕两位大人根深树茂?眼前武昌府的寇大人那里都指使不动,他们能为远在郧阳的简大人把自己搭进去?断断不会如此!再看后面,‘两淮私盐泛滥’……两淮干简大人甚事?郧阳巡抚要查的是川私流民啊!再说了,两淮盐场专供湖广,哪里用得着许多私盐?夹带能带多少?这里,藩臬二尊显然是借简尊的名头,表达自己的意思!再往下看,‘著襄阳副将关,全权查禁’之语。那姓关的,连唐藩……嗯,那等风闻都有,是能听简大人的、还是会听李大人、滕大人的?如果不是几位私下里串通,哦不是,商量好了,哪个大人会堂而皇之地把他扯进来!”苗沐霖眼睛看着公函口里一路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