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退下,圣天子依旧闷闷不乐,随手拿起几案上的一本书翻阅起来。看着看着,逐渐入了神,慢慢地,悟出了些道理,两眼冒出光来。
同为金枝玉叶的宗室,太祖却钦定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教材:藩王子弟们的读物与所有读书人的教材毫无二致,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儒家经典、除了这些传统教材,太子则须更加侧重研读《贞观治要、《资治通鉴等专著。朱元璋此举可谓用心良苦:无论是藩王还是帝国精英,你们只需要从小接受忠君爱国思想的培养、而大明的储君,则要从小钻研帝王之术。
圣天子此时无意中拿起的,是前朝首辅张居正为年幼的万历皇帝编的《帝鉴图说。适时万历年仅十岁,考虑到那些大部头晦涩难懂,张居正便主持编订了这本图文并茂而且浅显易懂的专用教材,里面都是些生动的小故事,目的是教导年幼的国君“视其善者取以为师、视其恶者用以为戒”。此书分为上下两部,上部题名《圣哲芳规,共选取了八十一则“其善为可法者”的帝王案例;下部名为《狂愚覆辙,收录了三十六则“恶可为戒者”的反面劣行。圣天子随手拿起翻阅的是下部,草草一翻,恰恰看到《五侯擅权和《任用六贼两篇,不由得心里一动,于是掩卷闭目长思起来:汉朝之患,在宦官外戚、唐之患在藩镇、宋之患在奸佞……那,本朝之患呢?
宦官么?前朝的王振、刘瑾,确实看起来权倾朝野,然而,王振死于乱军*、那刘瑾,更是圣天子轻飘飘一句话便束手就擒身受千刀万剐,哪里有半点只手遮天的样子?
藩镇么?算了吧。那些军头都快被文官们折腾死了,正三品武将被六品通判啐满脸唾沫都不敢擦,这等事连宫里都时有所闻。
奸佞么?谁是奸佞?那席俊宇肯定算一个!陕西三司的人呢?其他地方的官员呢?朝里的呢?是不是奸佞姑且不说,那帮文官们确实是太不像话了!
怎么办?得有另一股力量去制衡他们——嗯,这股制衡的力量还要紧紧抓在自己手里!
其实,圣天子此前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直到此刻,茅塞顿开,终于领悟出来一个自认为完美的解决之道,开口换道:“厂臣何在?”
“老奴在。”门外侍立的李世忠应声道。
朝会。
议到张虎之患,左亦直又蹦出来指责闫民望追缴不力有负圣恩,没想到这日圣天子动了怒,第一个被当场拖下去。乔南星再出班替他辩解,没等说完,也被锦衣卫拿下。这下所有人都傻了眼,从没见过圣天子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左佥都御史王清远仗着言官领袖的地位,硬着头皮搬出祖制想来个力挽狂澜,没想到圣天子把席俊宇的贪案、以及以前御史的保举奏章直接甩在王大人脸上……于是三位并排被按在午门外等着挨板子。
廷杖并不罕见,以前也总是有,甚至有些人就是存心惹怒大皇帝自己找打——不过,大部分时候也就是走个流程:事先穿好特制的棉裤,朝服里面还垫上厚厚的垫子,锦衣卫们也不是真打,板子落到屁股上以前一头已砸到地上,听着热闹,挨了几十板跟没事人一样,能连蹦带跳地在大街上四处吵吵自己“直言敢谏”的英勇事迹。掌刑的几位功夫据说也练得出神入化,坊间盛传,同样是打,有三种效果:
一、伤皮不伤骨。可以把表皮拍得血肉模糊,但骨头一点事没有,当天晚上就能行走如常——用草纸包上块豆腐,几板子下去草纸稀碎,豆腐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