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只有两个,伤兵有三百多。很快,两个郎中身上背的草药箱便见了底,总共才料理完二十几名伤兵。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士兵斜歪在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怀里,看相貌,这是兄弟俩。弟弟的右膝全碎了,白惨惨的断骨在已经凝固的乌黑血块衬映下格外触目惊心。一个郎中急匆匆的走过来,看来一眼,摇摇头,叹口气,便想转身离开,哥哥一把扯住哭求道:“先生发善心,救救咱家阿弟吧!”说着话,轻轻放下弟弟,郑重地跪下。重重地叩下头去。
郎中急忙一跳侧身避开,摇头道:“没得救了,没得救了,你还是给他个痛快吧。”
哥哥哪里肯听,膝行着抱定了郎中的双腿不放,口里一味地哀求。两人的争执引起一片小小的骚动,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闻声快步过来,喝道:“吵啥子吵!”
抬头望见军官是熟人,哥哥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喊道:“麻家哥哥,是阿石呢!石头受伤了,麻家哥哥与先生说下,救救石头吧!石头今日砍死两个贼呢!”
见麻姓的军官阴沉着脸向自己望过来,郎中连急带吓,话音里已带了哭腔:“将爷,不是小的不给这位军爷治,您看看他的伤啊!小的实在是没有药哩么!”
军官与阿石兄弟本就是一个寨子里的族亲,看了眼阿石的伤口怒道:“浑话!只伤了一条腿,便要去兄弟的一条命?咱看你却是个贼呢!”说话间手已搭上腰间的刀柄。
“将爷!将爷听小的说啊!听小的说完您再砍了小的不迟哩么!”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动了真情,郎中的泪水淌下来,说着话俯身打开了空空如也的药箱,“将爷您仔细看看这位兄弟的伤,骨头全碎了,大半都碎在肉里,把里面戳得稀烂!这等伤,只好用利斧齐膝断了去,用火灼了伤口,再敷上金疮膏,过上三五日,若是烧退下去,虽少了半条腿,性命确可以保住哩么!小的金疮膏真用没了哩么!不敷药,这兄弟白白遭上一番罪,然后便开始从里面沤脓,从伤处断面烂上去,等到剩下的半截腿全变黑,毒气早沿着血脉攻了心,人还是没救,要活活痛上十几日哩么!”
军官的脸色缓和下来,问道:“你这金疮膏难配么?咱遣几个兄弟陪你去寻些草药来调可使得?”
郎中回道:“不难配哩,猪油、黄蜡、松香、冰片都是寻常东西,可野地里只有婆婆丁、忍冬藤哩么,其他要到城里弄,到处都有,可城门不是闭了的么,叫过几次了,进不得的呀。”
军官抬头望向黑黝黝的北墙,咬了咬牙,对阿石哥哥点了下头:“你且等着。”转身大踏步离开了。郎中对阿石哥道:“若是能进城,俺马上便调了药过来寻你。”言毕低了头匆匆去看其他伤兵了。
军官来到中军帅帐,已经有其他几名中下级军官们聚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跟他们的大帅愤怒地倾诉着,大家的要求很简单:打了一天,眼看要入夜了,大家进城休息,顺便把受伤的兄弟留在城里,总不能就这样眼看着这些功臣勇士无助又悲惨的死在城外的寒夜里吧?
统领这支镇筸兵的是镇筸副将,田柏盛。田副帅本身也是五寨长官司宣慰使。
洪武七年,当地土司田儒铭父子奉朱元璋之命,征剿陈友谅余部周文贵的潘阳湖之乱有功,平乱后返回故地,田儒铭被封为沱江宣尉使,长子田茂文袭父职,为土司世子、次子田茂武受封筸子坪长官司、三子田茂弼受封平头卓可长官司、四子田茂良受封都平峨夷长官司、五子田茂英受封朗溪长官司,五寨长官司由此得名。因为湘西汉番混杂,隆庆三年,明廷在凤凰山设置了一座军营,以监视各部土司和预防苗乱,军营便以凤凰山为名,称为凤凰营——自此“凤凰”之名始见于册,这也是今天凤凰古城名字的由来。
时光荏苒,五寨已合为一体,凤凰营的兵员也由汉兵变为汉番各族后裔混杂,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地方土司自治权依然牢牢掌握在田家手里。
由于跟朝廷有祖先那层血与火的纽带,田氏土司家族与贵州官府的关系自是全然不同于奢、安等其他土司。早在张鹤鸣抚黔乱象初现时,田柏盛便率了三千精锐进入贵阳协防,今日之战,田家的镇筸兵也确实未负朝廷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