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柏盛很生气。照理说,敌军已退,此刻贵阳的北门早该开了。大军入城休整,饱饱的吃上一餐热饭,美美地睡上一觉,次日一早留下伤病,再开出来迎敌!兄弟们需要的不只是身体上的休整,更重要的,是心里那份依靠——背后便是坚城,浴血苦战的自己随时可以得到强有力的支援。但今天这场仗本就叫人气愤难当:镇筸兵在下面拼杀,北墙上的汉兵们就那么畏畏缩缩地探头看着,其间竟还夹杂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你们手里不是有鸟铳和神机大炮么,哪怕放个响,打得到打不到贼人放一边另说,反正下面的兄弟们也看不到贼人后队,可精气神绝对不一样啊!结果呢?城门始终紧闭着,李大人你是太看轻咱们镇筸苗子了,三千人虽然不多,北门外巴掌大的地方难道咱还守不住么?这也罢了,到现在还不开门,你们汉家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气归气,一开始田柏盛没想太多,他知道李大人去了西门,心里猜着该是哪个汉官疏忽了,门开迟了。正在生闷气,各寨子的头领已陆续找了来,于是派人赶快去叫城。
没想到,去叫城的传令官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城上回复,李大人不在,没人敢做主开门,你们就在外面将就一宿吧!
田副帅怒了:敢情咱们镇筸苗子的命不是命,就该都为你们汉人葬送在野地里?咱他娘的图你个啥子呢!
各寨的头领听到这个消息全怒了。这支部队里几乎每一名士兵都是自己本寨的同族子弟,作为头人,便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白白地送掉性命么?
“砰”的一声,田柏盛一脚踹翻了几案,几张硬面饼落到地上,陶碗里的米酒洒了一地,“咱们走,回家!”
石头哥的泪眼望着去而复返的麻家哥哥,后者满脸悲愤地冲他默默地摇了摇头,继而俯下身去,轻声道:“还是哥哥来吧”。粗壮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接过石头的上半身,叫他倚在自己臂弯里,随手合上了石头的双眼,口里柔声道:“石头莫哭,一下下就好了。等到了那边,有咱的祖先,旺旺的火堆上烤了猪,可香可香,抹上盐巴,那边再不会痛哩。”右手的匕首在石头颈上飞快地、轻轻地一抹……
军汉无声的泪水滴落在石头平静的面庞上,缓缓流下。
“哇”。
石头哥凄厉的哭声刺破了夜空。
“哇”。
伤兵堆里的哭声此起彼伏。轻伤员们被缠拽着拖起、重伤员们,都死在自家兄弟、挚友的臂弯里。
等李经武赶回北门,只截住了不到四百人的后队,田柏盛已率领他的镇筸兵主力举火连夜踏上回返故乡的山路。
李大人派出的军使冒着被水西军闻声而袭的风险徒劳地呼唤。
举火回乡的队伍里无人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