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敌境渡河,明军有明确规定:侦骑先渡、然后是前锋营结阵警戒、紧跟着是背着铠甲守具的辅兵丁壮,前锋披甲的同时辅兵们挖壕摆拒马构筑简易工事、接着是马队,渡河后越过防御工事前出一至三里拉出警戒圈,如果遇到敌袭还要酌情反击,为主将争取到更多时间、再后才是中军辎重。不过,许时珍带的是卫所兵,不掉队就很难能可贵了,怎么能用这个标准要求他们?
苗兵们无甲,卫所兵们行军渡河也没有披甲,一方有备而来,另一方仓促遇袭,战场优势显然在苗人这边。更要命的,在苗军前锋后面的群山上,虽然刚刚到黄昏,竟出现了几条蜿蜒的火龙!星星点点的火炬被陆续燃起,粗略看过去怕不是有四五千之多,闪烁着向明军逼来——苗贼们这是埋伏了许久,早已准备好天黑打夜战啊!
心胆俱裂的许时珍带了心腹亲卫往回跑,到了江边堪堪看到那些舟子突然纷纷亮出匕首搠翻了身边的兵卒纵身跃入江中。
“完了,中计啦!”许副将心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身周的小圈子便被乱军冲垮了——主将逃了,谁还会傻傻地跟苗夷拼命啊!连战兵带辅兵还有沿途抓来的民伕,所有人全部掉头挤向江边,刚刚卸下来的物资堆得乱七八糟,更加加剧了混乱,顷刻间部队的建制已不再存在,每个人都像无头苍蝇般地嘶喊着乱跑。
鼓声隆隆。
麻哈江的东岸开过来一支盔甲鲜明的明军,丈二参将旗下骑着花骝马的解忠仁显得意气风发。
终于有几只小船上的兵丁们拼了命把船靠上岸,不过,他们全靠了东岸。下了船的兵卒们先后跑到解参将的马前跪倒,指点着西岸,想是在恳求他出手相救。循着他们的手指望来,虽然隔着江,许时珍分明看到解忠仁冲自己咧嘴一笑,接着用手在脖子上一划,比了个杀头的动作!然后吩咐了句什么,铜鼓卫的战兵们便结阵向自己还留在东岸慌成一团的那半个营包抄过去……
这是许时珍最后看到的景象。
解忠仁心满意足地看着对岸的大仇许混账胸前冒出一截枪尖一头栽到马下,另一名苗兵上前,学着汉兵的样子砍下首级,冲自己挑衅威胁般地举起……解参将不仅报之以热烈的笑容,还双臂并举,冲那厮挑起两个大指以示夸赞——那家伙当场就被整懵了,举着首级僵在当场!
清浪卫近乎全军覆没。老头人叫各寨老幼人手两只火炬的疑兵将所有人的抵抗意志打得粉碎,几千人命丧麻哈江边:几百苗兵杀掉的不到一半,绝大多数是自相践踏和奔至江里淹死的。
王尔善收到了许副将贪功冒进全军覆没的消息大惊失色,不过好在解忠仁老成持重步步为营,甚至还收拢了几百清浪卫的溃兵实力不减反增。现在黔东明军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解将军这支部队了,为了安定军心鼓舞士气,既不忠更不仁的解参将便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解副帅。
*所谓的洞蛮,就是今天的侗族。明清时期,黔东南各族杂居,风俗各异,同时也相互影响。有一部分苗人有“洗苗骨”的习俗:亲人去世后举行一次简单的仪式便用棺木草草掩埋,第二年开棺洗骨,以白为度,如是七次乃止。若有家人生病,他们会归结为“祖先骨不洁净也,仍取而再洗。”瑶族也有类似的习惯,与其左近的侗人,则发展出“捉白放黑”的交易规则。
清江一带林木资源丰盛,侗人多以种树为业。山区用不着巨木,往往由汉人运往汉地交易,获利颇丰。不少汉族商人本金有限,千里贩运费时耗力,为了最大程度提高效率,侗人中的富户便会为他们作保,汉商可以携带尽可能多的木材离开。若是汉商一去不回,不懂汉话不能出山追索的侗人林主便会采取这种“捉白放黑”的方式,掘了中保祖先坟茔,执其白骨向保人讨要货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