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无法理解,也恐怕永远都没法理解。
因为绝大多数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光是活着便已经竭尽全力,理想与觉悟这样的字眼对于他们而言是超出了自己想象范围外的概念。
他们无法理解,而恐怕永远都没法理解。
他们理解不了为何在那样至暗的时刻,那样一心只寻求自保为此即便是至亲至爱之人也可以决然牺牲的时刻,会有人为了一些陌生的,兴许从未有过交流的人的未来,如此地拼尽全力。
只因为一个可能性,便要绚烂地燃尽你的生命。
为了一群全然陌生的,即便消失了却也不会对自己的余生造成多少影响的人。
大剑上沾满了污秽的黑血。
盔甲与盾牌上尽是划痕,在那些没能保护到的地方,血淋淋的伤口在高等魔法的作用下面前维持着不被毒素侵蚀以及过度流血。
折断的箭失落满了地面。
因为不停开弓射箭,巫女们的手臂已经抬不起来。
魔力用尽的魔导师无力地瘫倒在神殿的顶层台阶,烧焦的,被斩作两半的邪魔尸体堆积如山。
月神卫们最终溃逃了,在眼前所见的光景超乎了他们的想象和应对能力以后,这些人爆发出了最原始的冲动——求生的本能。
本就徒有虚名的荣耀与从未尽忠职守的责任感轻易地在黑暗的面前溃败,他们只想逃往安全的地方,只想逃到自家军队的保护圈内。
而残余的月水部队仅剩30人拖着精疲力尽的躯体与青田家一行一同来到了神殿的面前。
魔法铸就的青色烈焰燃烧在神社本殿门口的火盆之中成为了一片漆黑里他们唯独可以仰仗的光,而每当远处有雷光落下,那密密麻麻活动着的诡异身影都会让人握剑的手发冷乏力,而他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打气重新握紧。
在黑暗中或许有少部分人溃逃了,但其余的人即便在面见了这百鬼夜行般的一幕后,仍旧决定继续奋战。
出身乡下的武士们并不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这里在发生着某种大事,而自己在做的,是正确的。
新月洲以后的历史或许不会记载这一场战役,又或许那些逃往的月神卫们因为背后势力庞大而终将存活下来之时,会从他们的角度及其所能地污蔑这些曾与他们敌对的人。
而那又将在这些把握了话语权的人的笔下,成为这个注定会变得残破的月之国余下的“正确历史”。
行正确之事,付出卓越牺牲,却并不一定会迎来正确的评价。
如此悲哀的事情。
所有人都是在知情的情况下。
仍决定一往无前。
他们是社会的异端,是被排挤的人,是消耗品,是异乡人,是乡下人。
享尽荣华富贵的掌权者,那些人上人天上人,高贵的新京华族,最上层的贵族。
早已忘却了大月这一概念,早已不记得这个国家从来都是多灾多难而需要有最出色的意志来把控,需要最优秀的贵族作出最决绝的牺牲才能维持这千年繁荣。
自保,自保,唯有自保最重要;牺牲,牺牲,令其他人去牺牲。
他们不会理解,永远也不会。
他们还会诋毁,尽一切可能去诋毁。
可你还在这里站着。
血污与伤口遍地,牺牲同伴的尸首已然冰冷地躺在身后,有一些不幸被拖入食尸鬼群的连回收都做不到就被撕碎。
可你还在这里站着。
嵴梁挺立。
大月的武人并没有死。
真正的武士仍站在这里。
他不在荣华富贵金碧辉煌的宫廷之中,也不在充满了炫技和政治斗争作秀般的比武场之上。
他在乡野之间,他在于平凡却又超凡的普通家庭之中。
雷光收缩了。
护佑的月神大七星因为能量转移的缘故从地面上消失了。
如同潮水一般涌入的魑魅魍魉们在微弱的星光之下大行其道。
神圣的大月神社被不应行于此世的邪魔玷污,它们肆意地留下侵蚀,而在那些污秽之中又长出了看似纯净的洁白小花。
万纳兰与照月也循着火盆的光芒回来了,他们是唯一幸存的。
伤痕累累的龙战士与双目发红的鬼族武士手上的武器尽是战斗留下的痕迹。
他们尽了一切可能拖延到月神卫们崩溃,又亲手杀死了另外两名受到影响发狂的鬼族同伴。
漆黑的天空中升起了一轮血月。
红光照耀之下如鼠群一般涌动着的食尸鬼簇拥成小山一般向前压近。
然后——
忽然全都呆滞在了原地。
仿佛试图偷偷摸摸靠近的老鼠见到天敌睁开了双眼一样。
空气中的电火花在闪动。
“这场葬礼还真是花了你够长的时间去准备。”有气无力的魔导师唯有讥讽的语气还保留着,但她的话语已经没有办法传达到对方耳中。
艾莉卡消失了。
亨利所熟知的,我们的洛安少女亦与其相遇过数次的那个技艺高超的银发佣兵已经不复存在。
这是自从他发出信息向德鲁尹求援的时候他们就知道的代价。
神灵的力量与凡人的思维是无法共存的,她的躯壳已经溶解,现在是仅凭高等术式约束着人形。
因为只有还拥有人类的躯壳,她才能作出相对有利于人类的行动,而非彻底归于规则。
银白的月枪在第一次充满力量的情况下显现出了它真实的形态,那些严丝合缝的细节完全地展开,露出内部有如小太阳一样令人无法直视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