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实的胁迫之下,木波和杨宸所商议的事似乎都因月鹄这样一个在南疆开始渐露威名的年轻人而顺畅了许多。对木波而言,算是他占尽了便宜,除了来日要让自己的儿子往长安为质三年外,没有一条苛刻的条件就坐上历代先祖求而不得的王位。
羌王的位置,没有中州皇帝的圣旨,自立为王在他们这些自己人眼里都有些像底气不足的贼人。
至于杨宸所言的有朝一日共击月鹄一事,其实对他更是毫无不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大宁不出兵,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也早晚会去找月鹄算账。一样深知南诏内情的他,也和杨宸一样,在等那个似乎注定的时机:月凉身死,南诏必乱。
一个对大宁南疆四关之外这片中州人眼里尽是密林瘴气,沼泽深潭的蛮夷之地有举足轻重的密谋,就这样在大宁的楚王殿下和来日东羌郡王两人的相谈甚欢中定了下来。
大宁、月牙寨、羌部因为同一个人似乎冥冥中站在了一起,目的也都很简单,阻止一位好战也能战的人登上南诏的王位。南诏要一位贤王,羌部要一个友邻,大宁要一位下臣,有这么一个共同的所求,那个人姓不姓月,也就显得并没有那么重要。
送走了在自己跟前颇有感恩戴德之态的木波和如今不可能再开口说话的木增,杨宸领军按着刚刚和木波所商量的事,领军自羌部北关往东,途径羌部内的三郡之地,出羌部东关而至大宁的平廓关。
结束自己的这次巡边之旅,顺带着替木波给羌部内那些不臣之人,炫耀一下大宁军威之盛。南下东羌城的木波心思有些杂乱,深感杨宸此人心计太深,和十八岁的年纪全然难以相配,说与自己的每一个条件都让他们无法回绝,还在短短数日之内。让原本可能因为畏惧大宁而和月鹄暗中修好的自己,彻底偏向大宁。
唉声叹息之余,他也总是主动回忆起这短短几日所发生的一切,最后和杨宸的密谋成为了他想起最多的事,不知为何,木波总能从这个比自己还年少几岁的大宁楚王身上找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熟悉的在隐忍之后恨不得立刻建立功业的迫切,一种熟悉的带着“面具”示人而让旁人无从知晓自己真正心思的疏离;一种深深埋在心底因为不能显露而刻意压下的阴狠戾气。
天涯相逢,人总是对那些同类有这种莫名的熟悉。身在帝王家的两人,确有相似,又各有不同。毕竟同样是父亲被围,当永文帝被更为凶狠的北奴骑军围在连城外的白山之时,杨宸可是恨不得自己领着大军勤王,即使事后杨景还是和入宫之后一样继续苛待了自己这位儿子,再来一次白山之围,杨宸估摸着也会做出和三年前一样的选择。
所以,杨宸身上有一种木波没有的东西,就是自小在杨景身上耳濡目染所学的一种共情,一种帝王家里本不该有的共情,对那些比自己弱小贫苦之人的善意会缓缓影响一个人的心境。也和自己的父皇一样,受过儒家正统教诲的杨宸心里还存着一份大道,一份关于让整座天下受以仁政的大道。
阴谋也好,王道也罢,圣君贤王和枭雄霸主其实就在一个“道”字上区别开来,是否以万世开太平为己任,是否将天下的万兆生民的善恶悲苦装放在自己肩头,是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做行事之道,还是以不折手段只求达到目的为毕生准则,留在青史里面,便是绝然不同的两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