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洒酒祭长安(1)

在天和年号即将被昭告天下的“天盛”年号取代之前的最后一个冬日,长安以北,尽是一片雪国景色。

大宁北疆绵延万里的连城,可以挡住草原上骁勇凶狠的铁骑,却挡不住从草原奔袭南下的凛冽寒风,它们裹挟着横飞的雪粒冰晶,在因为天色将晚而灰蒙蒙的天地间,席卷着一切。

崇北关的南面二十余里的竹山军驿内,往来于京师和北疆边关的游骑哨卒被这场夜幕来临的狂风所阻绝,马棚内,驿站马儿躁动不安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因为地处边塞,驿站也修筑得像铜墙铁壁一般,不像寻常边民百姓的屋子一般,会因为这场狂风摇摇欲坠。

灯火通明的驿站内,是在边地少有的温暖,许多拿着官府文牒在此歇脚的商旅行人,不少人还脱去了外衣。

大宁立国渐久,而北面的边疆战事,在过去的十余年里,真正打上了一年半载的,思来想去也不过只有永文七年那场北伐罢了。曾经在广武年间自长安通达四海的军驿,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换了一番模样。

驿站里,有欢饮畅谈的商旅行人在说着自己脚步所经之处的见闻,也有那些从西域和北面草原上平安归来,即将返回故土的人们在赌桌上下注吆喝,无论赌注的大小,好像没有人害怕把自己辛辛苦苦一年所赚来的银子,在到家之前,输一个血本无归。

那些见惯了江湖风雨的老人们,对这些见惯不惯的江湖场面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倒是对那些即将出关因为忧心前程特来请教的晚辈们,难得会有几番热心肠,他们的开头,往往会是:“当年凉雍初定,一路上都是盗匪贼寇,太祖爷先命定国公平凉雍,可不知为何,浅尝辄止,等楚王殿下扬名四海,方才下诏远征,凿通西域......”

“咚咚咚....”

热闹喧腾之时,并没有人察觉到驿站的大门,被敲得叮咚作响,对赌桌牌局格外上心的小厮们,也忘记了自己的本分。一双眼睛被桌上正中的两个碗完全引去,好像碗中的赌注,与他有关一般。

“咚咚咚……”

这一次,敲门声里显然带了些许不耐烦,敲上片刻仍无人应答后,随着“砰!”的一声,驿站的门,竟然被外间等候的人,一脚踢翻。

驿站内,顿时鸦雀无声,人们不禁会好奇,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江湖的规矩也敢置之不理,驿站虽小,到底是朝廷的门户,江湖人可以快意恩仇,但选择驿站来撒野,怕是一个不知当今的江湖俱是朝廷的鹰犬走狗的年轻晚辈。

他们没有猜错,来者的确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但此人身披玄甲,外搭一件被雪打湿的红袍,手持一杆长枪,生得威武雄壮,并非是江湖人的打扮,而像是一个出入沙场的武将。

而这,更让人生奇,既是沙场武将,如何能不知本朝太祖设军驿之时:“毁我军驿,阻我军信,论逆处罪”的十二字圣谕。

“你是谁?”

终于有一个驿站的小厮站到了杨威的身前,抬头看着杨威那张有伤痕的脸,一时间又消去了几分底气。

“去伺候草料,要上等的,我一会儿等着赶路。再给我来五斤牛肉,一斤烧口”

杨威随手从衣袖间掏出了一锭银子,扔给了小厮,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向里间走了又走,寻见一张只有一个人枯坐的桌子,瞥了一眼后直接坐下。

“客官,我们这儿是朝廷的军驿,不接外客,客官若是想投宿,不妨再往前走走,崇北关的镇上有不少客栈”

杨威本来已经提起水壶给打算给自己满上了一盏热茶暖暖身子,孤身出凉雍后,他已经赶了快千里的路,当初杨宸南征之际,朝廷让他秦王府出了三万兵马来崇北关镇守,以免北奴趁虚而入。如今,天子骤崩,远在南疆的杨宸却不知为何回到了长安登基称帝,甚至在南疆大军归来后仍不见归还他秦王虎骑的势头,反倒是让与秦王府关系匪浅的曹虎出镇边塞,统领了这三万虎骑。

对天子的驾崩,杨威和四海之内的许多人,有着一样的疑心,尤其是在杨宸登基前夜,长安城中那些显而易见,更希望让皇长子杨叡登基的公侯府邸被杀得十室九空,新君在长安城,诛了两家勋贵公府的九族,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之后,疑心裹挟着谣言,甚嚣尘上。

而年轻的天子,也似乎从未有与谣言讲和的心思,偌大长安,妄议先帝之死而被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所察觉者,立斩无赦。如此雷霆手段,也才堪堪止住了帝都百万百姓的沸沸之言,然而四海之内,总有锦衣卫无法立刻探知的地方,所以,哪怕杨宸已经昭告四海,没有册立自己的儿子杨湛为太子,反倒是立其为楚王,还颁布了来年“天盛”的新年号,疑心在,谣言便不止。

明明是因为杨智驾崩仓促,皇陵尚简,不宜入土,偏偏被说成了新君心中有愧,不敢让先帝入土为安;明明是打算穷举国之力,为先皇营建一处足以奉安的皇陵,又偏偏被说成了是“行窃国之事,心怀愧疚”的补偿之举。

无论从前的杨宸为大宁的安定立下了多少功劳,无论先皇的遗命是不是那一句“吾弟,当为尧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