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关中旱情

今年夏天,关中大旱。这地方气候干燥,雨水少,经常出现旱情,只是今年的旱情格外严重。自年后至今,只下过几场小雨。再继续下去,禾苗不得灌溉,秋天必定绝收。连带河南也出现了旱情。若发生蝗灾,又是一场重大灾害。之前陕西河南都被金国占据,去年才收复回来。那场战争中,数十万大宋军队进击迅速,如天降神兵。在金国反应过来之前,控制黄河两岸堤坝。汴梁和长安忽然变做了孤城,成为了大宋的囊中之物。西北军几乎兵不血刃的收复了整个陕西。汴梁因孤立无援,围困多日后献城投降,整个河南得以回归。两省都未遭到太多战乱损失,这是国家和百姓的幸运。可两省自然灾害频发,要说旱灾,数日不见一滴雨,禾苗都能直接引火煮饭。要说水灾,不讲黄河决堤大灾。单说下雨,连日暴雨,河水暴涨,便一片汪洋。当然,常有年景好的时候,风调雨顺,仓廪充盈,百姓生活富足。偏最近几年,尤其旱灾实在多了些。金国面对灾情,无力应对。大宋有能力应对,但代价必定极高。两省人口一千余万,消耗粮米之多,花费金银之巨,难以想象。

长安城外官道旁。赵盏吃了一碗面,放下筷子。洪雨洛也放下筷子。李尧笑说:“跟了你家公子这么久,他的性格你还不了解?何况微服在外,用不着许多虚礼。”赵盏道:“你接着吃,不用随着我。我最不喜人剩下饭菜。”洪雨洛听了,拾起筷子低头吃面。赵盏道:“店家,来勺面汤。”店主给赵盏的碗里盛了一勺面汤,赵盏晃了晃,喝了口。“店家,粮价如何?”店主道:“不高。粮价和盐价都不高,香料便宜。要是成本高了,不能这个价格卖给客官了。”赵盏问:“与金国时相比,怎样?”店家道:“不必说,好得多了。官家体恤百姓,免了两年税。逃难的百姓回来,人口多了。长安城多少年没这等繁华。”店家抬头看看天。“只是老天爷不给下雨,眼瞅着要没收成。过些日子客官来,一碗面不能是这个价了。唉,谁知道过些日子还没有没有面买,那时这小店大抵不在了。”

李尧道:“你说大宋比金国治理更好。早前陕西河南不在大宋手里,大宋一样接收难民。如今大宋收复两省,朝廷怎会不管?放心吧,不会让你这小店没有面条卖。”店家道:“我不是说朝廷不管,我们都相信朝廷一定会管。怕是怕朝廷拨付的救灾粮米到不了灾民手里。”赵盏问:“陕西没有监察司吗?”店家道:“听说有个新衙门叫监察司。”赵盏道:“监察司负责监察官员。官员有任何贪赃枉法,都有重典惩治。敢贪腐了救灾钱粮,一定会杀。早前江西大灾,朝廷杀了许多贪官,你们没听说过吗?”店家道:“没听过。”赵盏道:“没听过没关系。大宋的官员要是贪赃枉法,朝廷会替你们作主。有什么冤屈,到监察司控告伸冤。”金国立国之初仿照大宋体制,设立各种衙门。监察司是赵盏新近设立,金国还没照搬过去。哪怕照搬过去,以金国的腐朽,亦没法发挥作用。赵盏将原来转运使司和提刑司的监察权力剥离,设立具备独立监察权力的监察司。监察司只受御史台管辖,地方衙门无权干涉。提升了监察自主权,扩大了监察范围,对每省每路大小官员进行时刻监察。弥补了御史台鞭长莫及,只监察大官,顾不得小官的缺陷。使大宋官场自上至下,都有所畏惧,有效遏制了腐败问题。官员是国家政策的执行者,如同国家手脚。头脑清醒,手脚不听使唤,整个人就是废人。监察司是眼睛,发现手脚不听话,就换个听话的手脚。上下一致,确保政令有效施行。所以,赵盏十分看重这双眼睛,对监察司寄予厚望。

店家道:“监察司怎样不知道。我知道大宋收复陕西后,没有撤换原来的官员。”赵盏问:“原来金国的官员贪腐?”店家道;“哪个当官的不贪?”赵盏道:“有证据去监察司控告,没有证据不能瞎说。”店家见几人衣着光鲜,旁边两桌人都眼神锐利,不是寻常人。为免祸从口出,不答赵盏的话。“客官慢用,我不打搅了。”他退到店内,舀水和面。赵盏问李尧:“金国的旧官吏都没换?”李尧道:“我是带兵的元帅,任用官员的事,我没法多言。”赵盏道:“不是询问你的建议,不算是越权。宋金战争后,事情太多,我没过问具体的用人。你手握西北兵权,驻扎在长安城,最了解本地情况。店家说的对吗?”李尧道:“基本没错。除了大宋专有的衙门,比如监察司,教育司,医药监管司之外,其余官职由金国原来的官吏充任,没有太大变动。”赵盏问:“监察司对这些官员进行审查了吗?”李尧道:“早前是金国官吏,成了大宋官吏对他们来说是改朝换代,重新开始。监察司去查他们在金国做官时的罪证,不太合适。”赵盏问:“有什么不合适?”李尧道:“我知道贪官对国家危害极大,理当严惩。但那些金国官吏不一样。说句不中听的话,没有以前金国的昏庸黑暗,怎能衬托起大宋的清平世道?在金国做官贪腐便贪腐了,在大宋做官,再敢贪腐,定要惩处。若在大宋做官,本本分分,不触碰律法,何必追究过往?部分官员有治理才能,不用可惜。大宋预备官员不足,如何替换许多官员?再说了,陕西去年才收复,需要稳定民心。大张旗鼓的惩处官员,反会人心浮动。我不是说惩处贪官不能稳定民心,特殊时期,还是少干预为好。干预太多,难免有百姓觉得大宋官府规矩多,开始人心惶惶。等过两年,稳定了,采取相同治理力度,也不会出现不好的影响。”赵盏低眉深索,半晌。“人心不足,谁能嫌钱多?贪腐过的官员,就像吃过人肉的虎,未必能改过自新。但李叔说的有道理,想必吏部同样有此考虑。陕西河南都刚刚收复,人心不稳,要慎重对待。我心中有数,过后会有说法。”

赵盏望着官道来往的车马行人。“现在没见有灾民。旱灾不缓解,过几个月灾民要变多了。”李尧道:“一月内降大雨,彻底浇灌了庄稼,对收成影响不大。一个月内不降大雨,朝廷当着手准备救灾。秋收过后两个月,顶多两个月,家里存粮吃没了,就会发生饥荒。”赵盏问:“当地有应对的办法吗?”李尧道:“没有办法。陕西境内有几条水渠,引黄河水灌溉。大宋早年间修建过一条丰利渠,有前朝挖通的郑国渠。金国统治时,少兴水利,水渠多有阻塞。就算没有阻塞,只依靠水渠也不能完全解决旱情。依然需等待天降大雨。”赵盏道:“天降大雨人力不能控制。朝廷免除两年税赋,没有免除兵役徭役。什么都不做,干等着吗?”李尧道:“当地官府没法弄。按时间算,夏季属于农闲,符合征徭役的标准。怎奈大旱,农民为了自救,四处挑水浇田,还有乡村自发挖水渠引水。此时征徭役疏浚大水渠,许多农民家的地就枯死了。进退两难,没法决定。”赵盏道:“没法决定就拖着不管?你还说原来金国官吏有才能,就这等才能?”李尧道:“依照军中说法,金国官吏属于降将。平时做事如履薄冰,生怕做错,怎能放开手脚?做好了行,做不好惹下了大祸。不瞒你,整个陕西的官吏遇上事,怕承担责任,都往上报。转运使司是一路最高衙门,转运使还要跑来跟我讲。我是统兵武将,我能怎么办?”

赵盏道:“李叔是怪我对官员监察太严格了?导致他们束手束脚,前怕狼后怕虎?”李尧道:“严格监察官员肯定没错。只是需要一个能扛得住大事,不怕承担责任的能臣来治理陕西。”赵盏问:“替换转运使,下面官员不动?”李尧道:“希望你能考虑。最好是官阶高些,压得住其他几个衙门,有权利决定大事。”赵盏道:“换了陕西转运使,河南也得换。等我回去与阁臣商议,看有没有合适人选。”他接着道:“陕西现在的官员放不开手脚,你暂时负责本省政务。尽早想办法,别等到灾情严重了手忙脚乱。”李尧道:“你坐镇陕西,能调动全国人力,事情好办。”赵盏道:“具体说说。”李尧道:“从其他省征调民夫,疏浚水渠。”赵盏道:“这办法不行。你知道全国大部分民夫都在治理黄河。目前雨水少,黄河流量低,是加固堤坝的好时机。周边几路没有多余民夫。从南方调来,距离太远,来回时间长,消耗大,不能动。”李尧道:“不能从外省征调民夫,只能从本省征调。你想让我做出决定,是否征集陕西民夫?”赵盏问:“你怎么想?”李尧沉默少许。“怪不得没人敢承担责任。真到了头上,压力巨大。一个决定,关乎许多人的命运。要是征调徭役,疏浚了水渠,一些人家收益。而水渠不能覆盖整个陕西,许多民夫自家的田地没受到灌溉,又失去了自救的机会。禾苗枯死,秋季绝收,成了灾民,他们会骂我全家。”赵盏道:“李叔知道执政的难处了吧。没有几个政令能做到两全其美,公平公正,总要损害一些人的利益。要怕被人骂,什么事都做不成。”

李尧道:“政事比军事难多了。我领兵作战,一往无前,只为取胜,其他不需想。政事要认真考虑,顾忌多方,太复杂。”赵盏道:“李叔从前没处理过太多政事,才觉得难。执政与统兵道理相通,简单点说,碰上了难事,四个字:权衡利弊。在战争中,作为统帅,打不打?怎么打?打了划算还是不打划算?这么打划算,还是那么打划算。这就是权衡利弊。今日此事,征调民夫,疏浚水渠有多大好处,多大坏处?好处多于坏处,那就征调民夫。坏处多于好处,就不征调民夫。同是权衡利弊。”李尧点点头。“是这个道理。”赵盏道:“常说出将入相,不一定要文武全才。自古以来,出将入相的不少,文武全才有几个?能带兵作战,战无不胜,能治理国家,政通人和,要求太高了吧。在我看来,统兵作战的名将,就能做得了宰相。同样,治国安邦的宰相也能外出统兵。李叔有望出将入相,进大宋的内阁。”李尧愣了下,笑道:“你太瞧得起我了。陕西一件政事摆在面前,我尚且犹豫不决,如何决策国家大事?”赵盏道:“刚刚我想让监察司审查金国旧吏,追究贪腐罪行。你能说出道理劝谏,让我改变了主意,正是阁臣该具备的品质。犹豫不决是因为思虑周全,为百姓的利益着想,不是你的才能不足。”李尧道:“你这么说,倒是让我找不着北了。”赵盏道:“四方纷争,西北军只有你能统领,不可替代。等天下太平了,没有仗打,烦请李叔帮我治理国家。”

李尧道:“你认为我能做到,我绝不推辞。”赵盏问:“眼下陕西大旱,如何做?”李尧道:“征调民夫疏浚水渠。”赵盏问:“原因呢?”李尧道:“根据转运使司的调查,三条大水渠,将黄河水引入,能灌溉半数耕地。”赵盏问:“另外半数不管了?”李尧道:“陕西许久无雨,不疏浚水渠,河流池塘无水补充,多半要干涸。一旦河流池塘干涸,农民无处取水,水渠又没有及时疏通,整个陕西的收成都保不住。疏浚水渠,至少能留下半数收成,朝廷救灾的压力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