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林中遇袭

傍晚,车队进入一片树林。陕西全境官道年久失修,只长安城附近还算过得去。偏远地区的官道惨不忍睹,林中路更加难行,多有坑洼。赵盏本就晕车,受不住颠簸。车队不得不放慢速度,尽量不让赵盏太难受。赵盏与洪雨洛坐在马车里,从村子离开,他俩一直没说话。赵盏正好寻了个话题,缓解尴尬。他道:“要想富,先修路。长安是古时商路起点,等到西边太平了,大宋要重开商路。只依赖海上贸易,远远不够。洛儿,等回到长安城,你记得提醒我,让转运使司重点修复陕西境内的官道。依照南京城的标准,不许偷工减料,说不定什么时候我来查。”洪雨洛心中烦闷,国家战略大事她不懂,也没什么兴趣,随口应了。赵盏道:“大宋国土广阔。有些地方不适合种植粮米,需要从粮食产量高的地方补充,由朝廷统一调配。各地都有特产,在当地不值钱,当地人口也未必能够完全消耗。如果运输到外地,增加销路,价格上涨,是一大笔收入。又能提升外地物产的丰富性,提升百姓生活水平。所以,修路是国家发展的根本,只要物资运输顺畅快速,定能促进各行各业的发展。各行各业发展好了,国家自会日益强大。”洪雨洛不语。赵盏道:“这些国家大事跟你说了,你不懂得。从前我一样不懂,现掌握万千黎民命运,关乎国家前途。赶鸭子上架,不懂不行了。经常放在心上,经常想想,渐渐发现并不太难。”

赵盏打开水囊喝了口水。往窗外瞧,不说话了。他有些不高兴,那件事是个意外,不是故意的。作为大宋皇帝,出言道歉过,仍不理不睬,甩脸子给我看。这姑娘太高傲,可在我面前你高傲什么?又想:“从前她不这样,大概是不耐烦了吧。她有了喜欢的男子,是不是着急回去成婚,不好与我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怎会阻拦?在这个时代,洛儿的年纪早该成婚了,何必耽搁在我这里?”他道:“有什么事,你跟我直说,不用想太多。”洪雨洛摇摇头。赵盏道:“你不说别人怎么能知道?让我猜?让我去问别人?你我天天相处,你的事我要问旁人,叫不叫人笑话?”洪雨洛一惊,道:“我没有什么事,您千万别去问旁人。”赵盏道:“你心里有没有事,我若看不出来,不是白与你相处这么久?”洪雨洛脸上微微发红。赵盏道:“这种事没什么不好意思,我能理解。罢了,你不好说,我就不问了。等时机到了,无法拖延,看你还说不说?”

夏天天长,车队行的太慢,未出树林,天变暗了。好在距离城镇不远,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入城休息。马车里几乎望不见人。洪雨洛坐在赵盏一侧,没之前那么紧张了。可心中烦闷,不曾消减。一层窗纸而已,想捅破了为什么这么难?以洪雨洛的身份,学不会妖娆妩媚的投怀送抱。可赵盏几次有意破了窗纸,是她有意无意死死护住。最终导致赵盏以为她实不甘愿,以为她心有所属,不对她动心思了。她反觉后悔,不知如何做,开始怨天怨地,只怪有缘无分,戏弄世人。

赵盏吹开火折子,点燃了车内的烛火。“有些饿了,带吃的了吗?”洪雨洛取出小檀木盒,赵盏拿个点心,咬了一口。跟洪雨洛说:“怕是过会儿才能到城镇,你也吃些。”洪雨洛道:“为公子准备,我怎敢吃?”赵盏道:“你最近与我相处,太客气,我们俩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远了。”洪雨洛喉咙一哽。她想要越来越近,做梦都想越来越近,怎的越来越远了?赵盏说的不错,的的确确,她也发觉了。赵盏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吃第二口,听一阵马嘶,马车掀起。洪雨洛抱住了赵盏。马车翻倒,两人撞开马车前的帷幔,在地上滚了几滚。赵盏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都散了架。眼前发黑,晕死过去。

再睁开眼睛,听得厮杀声,嘈杂一片。睡去再醒,周围平静了许多。他撑着坐起,数十火把在前闪耀,照的林中如同白昼。几辆马车塌在路上燃着火。地上横躺许多尸体,有不少他的人。自己身边五六名侍卫,都没了命。只余两名侍卫不同程度受了伤,仍手执长刀,一左一右护着赵盏。赵盏揉揉太阳穴,问:“出什么事了?洛儿呢?”洪雨洛站在他前面二丈之外,答道:“公子,我在这。”赵盏问:“你怎样?受伤了吗?”洪雨洛道:“无事。”话音刚落,她侧身,匕首刺入敌人下胁,转身射出一把飞刀,又杀了一人。与三两个敌人周旋,只三两招,尽取了性命。敌人不再上前送死,依然团团围困,难有突围的机会。

火把分开,走出一男一女,都穿黑衣。女子往前半步行礼,笑吟吟的说:“罪臣之女蔡绮罗拜见官家。”谁都听得出她话语里的讽刺。赵盏让侍卫扶着站起,正了正衣冠,抖去身上尘土。“平身吧。”蔡绮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本是行礼讽刺赵盏,赵盏将计就计,受了她的礼,让她下不来台了。如此场面,动用不下百人。知道赵盏的身份,敢对皇帝下手,定不是寻常山贼草寇。己方算上了赵盏,只剩下了四个人。若无外援,今日难逃险地。赵盏微服出行,没几人知晓,无特殊戒备。在这偏僻地方,如何能有外援?赵盏毕竟见过许多大场面,这场面虽危机,却吓不着他。蔡绮罗怒道:“你这不知好赖的暴君,我父亲没有罪,你偏偏杀了他!”赵盏道:“刚刚是你自称罪臣之女。是你自己承认了你父亲有罪,现又说无罪。你说话颠三倒四,哪句真,哪句假?让我如何回答?”顶的蔡绮罗恼羞成怒,抽出长剑涌身刺来。斜侧生风,蔡绮罗回剑招架,匕首刀锋贴着剑锋滑下,正要切中蔡绮罗手指。蔡绮罗不肯撒剑,另一只手成掌迎面打来,要逼迫对方撤招。手腕一热,被洪雨洛抓住。匕首发力,击打长剑,蔡绮罗小臂酸麻。寒光一闪,匕首向着她咽喉刺来。

两点星,一前一后,速度极快。洪雨洛知道对方是暗器高手,不敢托大。扭住蔡绮罗,将蔡绮罗挡在身前。暗器从两人鬓边一寸掠过。原来这暗器没冲着人,只为打断洪雨洛的杀招。洪雨洛反应过来,再要杀蔡绮罗,一柄刀当头劈下,距离太近,洪雨洛只得放开手,后退一步闪过。刀自半路下劈转为横削,洪雨洛只得立起匕首招架。火星四溅,力道奇大,连退了三步站住。黑衣男子将蔡绮罗护在身后,道:“才学了几天武功就与人动手?不要命了是不是?”黑衣男子大胡子,身材魁梧。约摸三四十岁,可能没那么大年纪,看着老些。蔡绮罗揉着手腕。“杀父之仇,我如何忍耐?”大胡子道:“我举寨与你来报仇,自是不顾了性命。皇帝成了囊中物,你何必急在一时?如不小心丢了命,后面的事谁能替你做?”蔡绮罗道:“我要是死了,你替我做也一样。”大胡子道:“别胡说八道。死了可以,不能死的没有价值。你与这女子拼杀,绝无胜算。皇帝身边的人,哪有庸才?”他抬眼看洪雨洛。“年纪轻轻有此能耐,好厉害的女子。”洪雨洛有些慌乱,莫说对方人数优势,单此人对敌,自己的胜算不超三成。这些人敢拦截皇帝,定报必死之心。赵盏落入他们手里,九成九要危急性命。奈何围困重重,如何才能脱身?

洪雨洛道:“你知道官家身份。拦截官家车仗,是死罪,会牵累了全家。立刻退下,放官家离开,以减轻罪责。或许官家能网开一面,免了你们死罪。”蔡绮罗道:“我哪里还有全家?父亲被杀,母亲病死,家里人都散了。只我苟活,要替父亲报仇,取狗皇帝性命!”赵盏问:“你父亲是谁?”蔡绮罗道:“江西转运使蔡徽,你定记得。”赵盏道:“记得。蔡徽是我杀的第一批贪官,印象深刻。蔡徽是天子门生,通过科举考试一步一步做官升官。我最后见他,他仍以儒生为傲。能进士及第,自是饱读诗书,家中人日日熏陶,当有十足教养。他的女儿竟不识礼义廉耻,骂大宋官家是狗皇帝,真是丢尽了你父亲的脸面,让他在九泉之下都抬不起头。”蔡绮罗咬牙切齿。她说不过赵盏,句句都要吃亏。索性大骂道:“我就是要骂你狗皇帝,你就是狗皇帝,你能将我怎样!”赵盏淡淡的道:“脱光了衣裳在街上撒泼骂人,是丢了被你骂的那人脸面,还是你自家的脸面?伤敌一百自损八百,还用得着我将你怎样?”蔡绮罗指着赵盏,说不出话。诸多同伙也觉得蔡绮罗过分不雅了。大胡子道:“他不在乎你骂他,你何必气坏了自身?有事情说事情,总有一笔账要算清楚。”

蔡绮罗大口喘气,稍稍平复了些。“你知道我父亲是蔡徽,他被你下旨凌迟处死。他无罪,他清清白白,你昏庸暴戾,要为我父亲偿命。”赵盏道:“江西大灾,转运使蔡徽,提举常平公事石开贪腐了朝廷救灾钱粮。导致江西灾民饿死数十万,逃荒灾民,无家可归者不可计数。那年我作为皇太子亲自到江西暗查,命御史台进驻江西严审大小官员,遣御史大夫陆游全程督办。蔡徽起初不认罪,但此案证据确凿。提举常平公事石开供认不讳,有签字画押。清查蔡徽房产金银,核算近二百万两,占了大宋当时全年国库收入十中之一。人证物证俱在,最终蔡徽认罪。整个案件有据可查,卷宗封存于刑部。判处蔡徽和石开凌迟,通告天下,万民欢腾。江西百姓奔走相告,拍手称快。百姓这般对待蔡徽的死,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冤屈?”蔡绮罗握紧了剑柄,大胡子按住她的手,低声说了什么。她继续道:“太祖遗训,刑不上大夫。你杀士大夫,我父亲是士大夫。我父亲是儒生,朝廷将他剥光了割肉,一丝尊严都不留。你还说不冤枉?”赵盏道:“太祖遗训,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蔡绮罗道:“亏你还记得。”赵盏道:“太祖遗训不是大宋律法,是太祖留给后世子孙的训示。我违背此誓,甘愿受天罚。若上天认为我做错了,大可下一道雷劈死了我。”众人耸动,均觉得这位大宋皇帝带着英雄豪杰之气。所言句句在理,无法反驳。

赵盏接着道:“蔡徽作为儒生,十年寒窗,磨穿铁砚,搏取功名。为官一任,不思为民造福,竟贪腐了救命钱粮,害死了无数百姓。他丢了儒家教化,成了贪官污吏,为人不齿。是他自己放弃了尊严,我何必给他留尊严?你有父亲,灾民没有父母妻儿?他们找谁去报仇?蔡徽错过之大,凌迟十次不为过。我不行连坐,你年纪轻轻得以过正常人生活。不想着好好过日子,净想着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令人发笑。”蔡绮罗喊道:“天罚未必就是天雷。你落入我的手里,也让你尝尝那求生不能的滋味。看你能不能笑得出来!”赵盏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不敢说没有对不起旁人,但在凌迟蔡徽这件事上,我问心无愧。”蔡绮罗道:“好个问心无愧,待你死到临头还能不能这般安稳!”她对大胡子道:“只留着狗皇帝到父亲灵前祭奠,旁人都杀了。”大胡子犹豫不答。蔡绮罗道:“你们都受过父亲好处,也答应了帮我替父报仇,怎的此时犹豫?”大胡子沉默片刻。对赵盏说:“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蔡大人保下来的,此生只能以死偿还。蔡大人死得惨,我们不能不管。”他不说蔡徽死得冤,说蔡徽死得惨,也是觉得蔡徽贪腐该死。“你做皇帝得百姓拥戴,做了许多好事,给过我们这落草好汉回归家乡的机会。但一码归一码,到了这地步,你别怪我们。”